谷卫盈不知外头发生的一切,在油灯下奋笔疾书,头都不抬一下,做足了好学生模样。
但还没坚持到一刻钟,就开始头疼脖子疼眼睛酸。要说也是奇怪,看小人书的时候就不疼,一看课本就犯病。
谷卫盈正准备撂挑子不干,还没起身,就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是皮鞋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嗒嗒”声,来人正是卫明理。
谷卫盈瞬间病痛全消,连忙坐直身体,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翻书时的“沙沙”声,和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的的摩擦声。
指尖轻触木门,推开一条缝隙。卫明理透过门缝偷偷观察,见小女儿正认真专注的看书写字,不由欣慰的笑着推门而入。
“乖宝真棒,你好好学,这次要是还能考上前三名,爸爸带你去裁缝铺做件新的布拉吉。”
声线经历过岁月的沉淀,格外温柔醇厚,刻意亲昵的嗓音,像是裹了蜜糖,许诺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相信。
偏谷卫盈没有沉溺其中,头脑还能保持清醒的跟他谈条件:“一匹。”
卫明理神色一怔,片刻后又婉言笑道:“不行,乖宝,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谷卫盈继续埋头抄写,假装认真的模样,听了这拒绝的话也不恼,后退一步道:“半匹。”
卫明理见小闺女忙得头也不抬,生怕会打扰到对方学习,于是赶忙亮出自己的底线:“最多五米不能再多了,这都足够我做一身衣服还有得剩。”
谷卫盈见好就收,痛快点头应道: “成交!”其实这已经超出预期了,果然五哥说的没错,讲条件就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若是一开始只要半匹布,说不定最后到手也就五尺布,这可差出一多半呢。而做一条布拉吉,也就用上三尺半。
感觉五哥教的,比课本上的实用多了。谷卫盈得意的摇晃着小脑袋。把站在一旁的卫明理都给气笑了,直搓牙花子。
好家伙,闺女这点心眼子全使自己身上了。
这般想着,卫明理心里有些许惆怅,闺女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
以前那是给块糖就能哄好,现在得下血本许重利。不是要零花钱,就是要新布料。
这些东西他倒是也不缺,只是心里头不得劲儿,总觉得闺女长大了,没有小时候贴心。
其实卫家并不像其他人家那般缺布料,单是谷翠玲在纺织厂上班,能有机会买到瑕疵布,就足够全家人每年两身新衣服。
更别提卫明理这个钢铁厂财务部门副科长,也是总有人给他上门送礼的。礼物就不外乎烟酒糖茶,补品布料。
所以他手里的好东西有很多,五花八门,样样俱全。
谷卫盈在亲爹身上薅到的羊毛可真不少,空间别墅的衣帽间里堆满了布料,这都是她日积月累,一点一点从渣爹手里抠出来攒下的。
自从得了这随身空间,她就多了个“囤积癖” 的新毛病。不管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通通都想往空间里面塞。恨不得把自己活到百岁能用的方方面面都屯够 。
只是这个年代物资匮乏,能囤的东西委实不多,主要还是得靠着剥削亲爹才行。
想到此,谷卫盈连忙转身抬头,恰好对上卫明理沉思的神情。
可不能给亲爹琢磨的机会,她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别人,简直一猜就透。若是亲爹想偏了,那以后还怎么薅羊毛。
谷卫盈连忙跑到卫明理身边,拉着他坐到椅子上,一边捶肩一边嘘寒问暖,明目张胆的献殷勤。
既然想要得到,就要有所付出,这般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白皙娇嫩的小手根本没什么力气,捶在身上轻飘飘的,不痛不痒。虽没觉得肩颈处的酸意有什么缓解,但心里却十分受用,毕竟这可是闺女的孝心呢!于是便合上眼皮,享受起来。
谷卫盈本就是装模作样,要按往常,卫明理早就心疼的让她停手了,未曾想过这次亲爹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复又大力的捶打了几下。嘴上还贱兮兮的问道:“爹,这力道还可以吧!”
突如其来的袭击,疼得卫明理呲牙咧嘴,没好气的转过身撩开眼皮,瞪了作怪的小闺女一眼,倒是没有出言训斥。
父女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我知你贪心,你知我真意,偏偏还要配合着对方演戏。
卫明理自觉已经达成了来时的目的,不想继续遭受这熊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罪,起身施施然离开了房间。
等在门外的谷翠玲,忍不住凑上来调笑道:“怎么样,这次又许诺了啥?”语气中满是好奇,又透着一丝贱嗖嗖的意味。
也不知道小闺女咋就那么精怪,每次都非要坑她亲爹一笔。
卫明理傲娇的哼声道:“要你管,有钱难买老子乐意。”说罢语调又降下来低沉几分,小声跟媳妇儿蛐蛐道:“该说不说,你闺女着实是懒了点!让她学习还得利诱,这样不行 ,得让她改!”
在卫明理眼中,他这小闺女哪哪都好,长得好,脑子也灵活,就是太懒了点儿。
不光家务丁点不沾手,就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
这种俗称叫眼里没活,纯纯就是惯出来的。
小小年纪不知奋斗,间歇性斗志昂扬,持续性混吃等死。若是能勤快点,积极些,那未来必定光辉灿烂。
这恶人得交给媳妇来做,让她扮红脸,自己来扮白脸,唱一出严母慈父。这样闺女就不会记恨自己了,简直完美。
卫明理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面上却端着没有露出丝毫不妥。
仿佛早看穿一切的谷翠玲,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要说懒那也是随了你。”
这锅她可不背,打小她在十里八乡那都是数得上号的勤快姑娘。也就是一时眼瞎,才瞧上了卫明理这个徒有其表的懒汉,把自己都给带歪了。
“说得好像就你是个勤快人似的,合着咱两人的血脉,就单单我一个人出了错?你就没有丁点责任吗?”卫明理说得振振有词,讲得头头是道。
若是抛开事实不谈,听起来似乎蛮有道理。
谷翠玲不慌不忙,没有急着自证,而是双手抱臂,昂着下巴挑眉反问道:“是我逼你脱衣上炕的?”
你跟我讲责任,我就跟你论因果,两个人吵得有来有回,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语调越来越高。
谷卫盈被屋外的动静吸引,好奇的站起身,把耳朵贴在门缝处偷听。
“就你那闺女,我都不稀得说,要是让她坐在那挑毛病,她能挑出来一大堆。要是让她动手干活,她是这个也顺眼,那个也还行。这哪一样不是跟你像了个十成十。”
卫明理跟谷翠玲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是互相了解对方脾性,相处也变得随意自在起来,吐槽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谷翠玲也是半点不肯让步,张口回怼道:“明明是像足了你,吃不了半点苦,一门心思只想着享清福。这叫什么?这叫“享乐主义”“资本做派”是要被批判的。”
虽还未到风暴最严重的时期,但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开始强调左派思想倾向,打倒反右。
这些事情可能普通工人不会在意,但他们这些领导阶层,却是最先关注到这些信息的。
卫明理气得七窍生烟,又惊又怒,有种被戳破的羞恼,夹杂着一丝未知的恐惧。面色胀红,梗着脖子嚷嚷道:
“我被批判你能落着什么好处?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我要不是什么好鸟,那你也不是什么好饼。”来吖,互相伤害吖!
要不怎么说是两口子呢,互相捅起刀子来,那是一戳一个准,刀刀正中心窝子。
即使嘴上毒舌,谷翠玲的语气依旧平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骄不躁,不急不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红唇吐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丝毫不留情面: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到时候你搁里头接受批判,我在外边给你鼓掌。”说罢,谷翠玲还挑衅似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吐出这么冰冷的话!
卫明理只觉呼吸不畅,缓了半天才语气艰涩道:“你觉着这么做合适吗?”有些话你可以心里想,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呀。
谷翠玲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面色一凛,语气不善道:“你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好饼,难道还指望我能跟你同甘共苦不成?”
不光是嘴上不饶人,谷翠玲还在心中腹诽:“也真是造了孽了,愣是在一群人里精准挑中了你这个渣滓。”
这白眼落到卫明理眼里,就成了勾人的媚眼。那一双水润多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俱是风情,真是看狗都深情。他也遭不住这般美色暴击,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两人吵着吵着逐渐歪楼,本该不欢而散,但架不住有心人死皮赖脸的跟在媳妇身后,腻歪着趁机溜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