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贵妃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种种猜测与戾气强压下去,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雍容与冷静,甚至还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关切。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一片信任,本宫又岂敢辜负?”
她语调平缓,难辨喜怒。
“这担子虽重,本宫自当勉力为之,替娘娘分忧。”
“只盼,皇后娘娘好好养身子,万要千岁啊。”
话音落下,庄贵妃伸手接过玉册。
而她身边的辛嬷嬷,也默契地接过了另一位女官双手奉上的那枚印鉴满是沟壑的眉间,皱的更深了。
玉册入手处,边缘的鎏金花纹硌得她指尖微凉,那股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这上京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而她,作为庄家之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既然不得已接了这权柄,便要让它物尽其用。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德全公公也没敢抬眸看,躬身行了一礼,带着女官脚底抹油,他总觉得这长信宫的娘娘,阴恻恻的。
庄贵妃也并未在长信宫久留,转身便在辛嬷嬷的伺候下,登上了前往诏狱的宫轿。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诏狱之外,依然阴森肃杀。
韩之序一身镇抚司的玄黑劲装,身姿笔挺,宛如出鞘的利剑,静立于入口处。
他身后还有两位掌管诏狱的官员随行。
与跟在林青瑶身边完全不同,他此刻双目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庄贵妃此行的仪仗并不算繁杂,在诏狱门前停稳后,她由辛嬷嬷扶着,仪态万方地自轿中走出。
那张银质面具在幽暗的狱门前,泛着一层冷峭光芒,她仅是眼风淡淡扫过不远处的韩之序,便已了然。
这是景文帝派来的眼睛。
韩之序行礼,她对这鹰犬没什么好态度, 未曾多言半句,甚至一个眼风都没给,径直走向诏狱深处。
韩之序也不在意,站直了身子慢悠悠跟在身后。
监牢内阴暗潮湿,弥漫着刺鼻的霉烂味道。
林天珏衣衫勉强还算整齐,可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听到有动静后,先是瑟缩着朝墙角靠去。
等看清来人正是自己的母妃,他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不小心绊倒后,干脆膝行至庄贵妃脚下,死死抱住她的裙摆,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涕泪横流,那黄白液体都蹭在了庄贵妃的裙摆,后者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
“到底怎么回事?”
她踢了踢,没把自己儿子踢开,反而腿被抱得更紧了。
“母妃!”
“母妃救我!儿臣冤枉啊!”
“都是魏乐涵那个贱人!”
“是她!是她给儿臣下药!”
“是她主动勾引的儿臣!”
“儿臣当时昏昏沉沉,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那慈渡老秃驴......是他自己不长眼,撞到儿臣刀口上来的!”
林天珏哭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拼命地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旁人身上。
“儿臣,儿臣知道慈渡的身世!”
“他不是什么好人,是死囚,是李尚书...不,是李锐那个罪人救出来的死囚!”
“儿臣是替天行道啊母妃!”
“您说对不对!”
庄贵妃静静听着,并没有说什么。
带着花纹繁复护甲的小指轻轻翘起,掌心一下一下抚摸着林天珏的头顶。
“珏儿,你莫要惊慌。”
声音依旧雍容沉静。
“你且定下心神,将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地与镇抚司的大人们说清楚。”
“母妃相信,陛下与镇抚司,定会明察秋毫,还你一个公道。”
“其他的事情,莫要胡思乱想,先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母妃担心。”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几乎崩溃的林天珏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从庄贵妃垂眸看来的眼眸中,敏锐捕捉到了暗示。
——不要乱说话,母妃自有办法。
而后,庄贵妃又细细叮嘱了注意身体等,几句无关痛痒的琐事,便优雅起身。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但神色已经正常的林天珏。
转身离去时,视线再次与等候在一边的韩之序不期而遇。
“皇儿也说了,那方丈身份有异。”
“希望镇抚司尽快调查,若真如此,那皇儿就不是杀人,而是维护朝廷颜面。”
韩之序微微颔首,神情淡漠如初。
他并不意外林天珏知道这件事,在事发前,甚至更早,他就掌握了林天珏与李锐私下勾结的消息。
至于慈渡的真实身份...
李锐已经在诏狱的严刑拷打之下,“疯”了,调查起来太过艰难,拖个十天半个月也很正常。
他看了眼朝诏狱门口走去的庄贵妃。
这个女人此番探视,从头至尾,言行举止并无任何逾矩之处,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韩之序却从她面具边缘隐约可见的那道狰狞旧疤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狠厉情绪。
这道疤痕,他知道原委。
正是这疤痕,让盛极一时的庄贵妃龟缩进了长信宫。
而这条在后宫已经蛰伏了多年的毒蛇,一旦真正被逼出洞穴,所掀起的腥风血雨,绝不仅仅是后宫争斗那般简单。
它甚至可能,足以动摇皇权根基。
韩之序心头警铃大作,眸色愈发幽深不见底。
三日后。
文皇后的銮驾在一队精锐禁军的重重护卫下,自宫城偏僻的侧门而出,并未遮掩行踪,却低调而迅速地朝着京郊的皇家温泉行宫行去。
太医张长卿随侍在侧,神情专注,时刻关注着皇后状况。
行宫之外,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三里、五里、乃至十里之处,均设下了层层叠叠明哨暗卡,密不透风。
这些哨卡由韩之序亲自挑选的镇抚司精锐校尉,与他暗网中最顶尖的杀手联合组成,日夜轮值警戒,真正做到了水泄不通。
毫不夸张的说,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但没过多久,就在文皇后移驾行宫后第五日夜间。
数名身手矫健异常的黑衣人,暗夜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行宫外围的第一道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