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点23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刺入颜书瑶的眼睛。她猛地睁开眼，随即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击中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像坏掉的电影胶片，断断续续地闪回——酒精、香烟、阳台栏杆、那个差点完成的坠落动作...还有林嘉阳的电话。
手机就躺在枕头旁边，屏幕朝下。颜书瑶盯着它，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装置。她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手机壳就缩了回来。
她嘶哑地咒骂一声，这次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喉咙真的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床头柜上的半瓶矿泉水已经放了不知道多久，她不管不顾地灌下去，水流过喉咙时带来短暂的舒缓。
手机震动起来。颜书瑶像被电击一样弹开，后背撞上床头板。震动持续了四秒，停下，然后又开始了。不是电话，是连续的消息通知。
她鼓起勇气翻转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连串通知像毒蛇般窜出：
【小象超市】您尾号7417的订单已取消，49.4元退款原路返还...
【小象超市】您尾号4317的订单，香菜香葱组合80g因重量不足产生0.13元退款...
【小象超市】您尾号9317的订单，青尖椒约300g等商品因重量不足产生0.42元退款...
颜书瑶眨了眨眼，试图理解这些信息。她不记得自己订过这些东西。是昨晚喝醉后下的单吗？还是说...这又是那些人的新把戏？最近他们开始用各种账号给她发送伪装成正常通知的辱骂信息。
她点开第一条退款详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如果是真的退款通知，下面应该会有订单编号和具体商品信息。如果是伪装的消息...
「你牛逼」
「你傻逼」
「你2逼」
「你S逼」
四行文字突然跳出来，覆盖了原本的退款信息。颜书瑶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然后变得急促。果然又是他们。她迅速退出界面，但那些词汇已经在她的视网膜上烙下印记，和超市退款信息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青尖椒约300g...你牛逼...退款0.42元...你傻逼...」
颜书瑶把手机扔到床尾，双手捂住脸。宿醉带来的眩晕感和这些扭曲信息搅在一起，让她的胃部翻腾。她需要食物，或者更多的水，或者再来一片安眠药——什么都行，只要能停止这种糟糕的感觉。
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浴室时，镜子里的女人让她怔住了。苍白的脸色，浮肿的眼皮，嘴角的淤青更加明显了。头发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鸟巢，一缕不听话的刘海黏在额头上。她伸手去拨，却发现那是干涸的血迹——昨晚恐慌发作时，她一定又无意识地抓挠头皮了。
热水从花洒冲下时，颜书瑶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上满是烟味和酒气，牛仔裤的膝盖处沾着威士忌的污渍。她机械地脱掉衣服，站在水下，让高温烫红皮肤。至少这种疼痛是真实的，可控的。
洗到一半，门铃响了。
颜书瑶僵在原地，水流顺着她的脊背流下。会是谁？她没有叫外卖，也没有朋友会不请自来——如果她还有朋友的话。门铃又响了一次，这次伴随着敲门声。
书瑶？你在家吗？是林嘉阳的声音。
昨晚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电话，他说要过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定是昏睡过去了，或者更糟——又一段记忆空白。
书瑶？我知道你在家，你的鞋在门口。林嘉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沉闷但依然清晰，不开门也行，至少给我发个消息让我知道你没事。
颜书瑶关掉水龙头，浴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到瓷砖上，声音大得像是鼓点。她应该回应他吗？昨晚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似乎很需要他的存在，但现在，在清醒的、赤裸的日光下，她只想躲起来。
我...我没事。她最终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就是...需要一个人待着。
门外沉默了几秒。好吧，林嘉阳说，我在你门口放了点东西。热汤和药，还有...我的新号码。如果你改变主意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颜书瑶站在原地，直到皮肤上的水珠完全蒸发，带来一阵寒意。她裹上浴巾，小心翼翼地打开浴室门，仿佛林嘉阳会突然跳出来似的。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
门口确实放着一个纸袋。颜书瑶蹲下来查看：保温盒里是还冒着热气的番茄牛腩汤，一盒解酒药，一包棉签和碘伏（他一定注意到她头上的伤口了），还有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句话：任何时候。
简单的三个字让颜书瑶的鼻腔一酸。她迅速把纸袋拎进来，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为什么要是现在？为什么在她最不堪的时候，偏偏是林嘉阳出现？大学时代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曾经和林嘉阳一起参加编程比赛、一起在深夜食堂讨论理想的自己，已经死得太久了。
手机又在卧室里震动起来。颜书瑶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又是那些消息吗？还是说...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她今天应该上班的，但显然已经迟到了好几个小时。
拖着脚步回到卧室，手机屏幕上已经堆积了十几条通知。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决定先查看工作邮件——至少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但命运似乎偏要和她开玩笑。第一条未读邮件就让她如坠冰窟：
「颜小姐，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
后面的文字模糊了。颜书瑶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发件人——人事部。不用读完也知道这是什么。她被解雇了。又一次。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床垫上弹了一下。颜书瑶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额头抵在床沿。她应该哭的，但眼睛干涩得像沙漠。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同样的模式：她找到新工作，努力表现得正常，然后那些网络暴力蔓延到现实，同事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上司收到匿名举报，最后——很遗憾地通知您。
床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颜书瑶不想看，但她必须知道最坏的情况到什么程度了。解锁屏幕，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被开除了？活该。下一个公司我们也会找到的:)」
颜书瑶的血液凝固了。他们怎么会知道？邮件才收到几分钟。除非...除非公司里有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或者更可怕的可能性：他们中的某人黑进了她的邮箱。
她疯狂地点击邮箱设置，想要查看登录记录，但手指颤抖得太厉害，几次都点错了地方。终于找到安全页面时，她看到了三条来自不同Ip的异常登录记录，分别发生在今天凌晨和上午。
天啊...颜书瑶喃喃自语。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网络暴力的范畴，这是犯罪行为了。她应该报警，应该...应该做什么？上次她去警局报案时，那个年轻的警官一脸为难地说：女士，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威胁或金钱损失，我们很难立案...
手机又响了。颜书瑶几乎要尖叫出来，但这次是林嘉阳的名字跳出来——他把自己的号码存进了她的通讯录。
「汤要凉了。记得喝。」
简单的七个字，没有任何追问或说教。颜书瑶盯着这条消息，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从昨晚到现在，她除了酒精和尼古丁什么都没摄入。
保温盒里的番茄牛腩汤还温热着，香气飘出来勾起了她的食欲。颜书瑶盘腿坐在地板上，小口啜饮。味道很好，不像是外面买的。林嘉阳会做饭了？大学时他可是连泡面都能煮糊的人。
汤喝到一半，手机又震动起来。颜书瑶的勺子停在半空，全身肌肉绷紧。但这次是林嘉阳发来的图片消息——一只橘猫趴在键盘上，表情傲慢。
「公司楼下的流浪猫，今天霸占了我的工作站。提醒我想到大学时那只总去机房蹭空调的猫。」
颜书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记得那只猫，学生们叫它，因为它总是大摇大摆地在各个教室巡视。有一次它还跳到了她正在调试的服务器上，差点引起短路...
手机又震动，打断了她的回忆。这次是工作群的消息——已经被移出群聊的通知。颜书瑶的笑容消失了。现实又回来了，带着它所有的锋利边缘。
她放下汤勺，拿起解酒药吞下一片，然后走向窗户，一把拉开窗帘。阳光洪水般涌入，刺得她眯起眼。十四楼的高度，下面是蚂蚁般的行人和玩具似的汽车。昨晚她差点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手机在身后不断地震动，可能是更多的退款通知，更多的辱骂，或者是林嘉阳发来的另一只猫的照片。颜书瑶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站在阳光里，让温暖渗透进她冰冷的皮肤，一次呼吸，又一次呼吸。
傍晚六点，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时，颜书瑶终于拿起手机，回复了林嘉阳的消息：
「汤很好喝。谢谢。」
发送后，她犹豫了几秒，又补充了一条：
「那只猫...它还好吗？」
发完这条，她迅速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到枕头底下。太冒险了，开启一段对话意味着给对方机会问那些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胸口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轻了一点点。
窗外，城市的黄昏正在降临。颜书瑶拉上窗帘，但留了一条缝隙——足够让一缕光线照进来。她蜷缩在床上，数着自己的呼吸，等待夜晚的到来，也等待着手机下一次震动带来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安慰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