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渐渐褪去，季瑶首先感受到的是阳光的温度——温暖而不灼热，像一层柔软的毯子轻轻包裹着她。随后是声音：欢快的谈笑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远处海浪拍打岸边的节奏。最后是气味：青草的清香、淡淡的花香，还有一丝海风带来的咸味。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片与她学校后山惊人相似的山坡，但更加开阔，远处能看见碧蓝的海平面与天空相接。山坡上三三两两站着年轻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正在拍摄毕业合照。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为整个场景镀上一层梦幻的金色光晕。
很美，不是吗？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身旁传来。
季瑶猛地转头，看到一个白发少年坐在她旁边的草地上。他看上去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一头蓬松的白色卷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皮肤白皙得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脸上没有一丝毛孔，像是精心雕琢的瓷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淡得近乎透明的灰色，像是被稀释过的墨水。
你是谁？这是哪里？季瑶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手指陷入柔软的草地里，触感真实得可怕。
少年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你可以叫我阿尔。至于这里是哪里...取决于你相信什么。他随手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绒毛四散开来，有些人称之为平行世界，有些人叫它记忆回廊，还有人认为这只是个异常逼真的梦。
季瑶盯着那些飘散的绒毛，突然想起沈墨怀表里那张画——蒲公英田中的钟楼。她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类似钟楼的建筑。
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阿尔继续说，声音轻快，当然，我未必会回答全部。
季瑶的大脑飞速运转。上一个记忆片段还停留在图书馆地下室，沈墨那诡异的微笑和逐渐透明的双手。而现在...她低头查看自己——双手完好无损，穿着与周围学生相似的制服，仿佛本就属于这里。
沈墨在哪？那个...完美拥抱是什么？为什么我会被传送到这里？问题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阿尔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问题真多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沈墨不在这里，至少现在不在。完美拥抱...是个复杂的概念，简单说就是两个相似灵魂的融合仪式。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忽然凑近，近到季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阿尔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品：因为你差点就要消失了，小傻瓜。那个地下室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季瑶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阿尔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的地方却像被烙铁灼烧般疼痛。
你不是她，阿尔突然缩回手，声音低了下来，再像也不是。一滴透明的泪水从他左眼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反应让季瑶措手不及。她本能地伸手想接住那滴泪，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你认识...季昭公主？
阿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你知道吗，在有些宇宙里，我们都是故事中的角色。被写好的剧本支配着，重复同样的情节，说着同样的台词，直到...
等等！季瑶突然打断他，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这一切一定是拍电视剧对不对？我是剧中人？她越说越激动，如果真是这样，等我回去一定要把这些都记下来！我可以去内娱发展当编剧，这些素材白白不要——
阿尔转过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她，既像怜悯又像 amusement：你真是...出人意料。他轻声说。
季瑶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她在干什么？如果真的被困在某个超自然事件中，她居然在考虑怎么利用这个经历去娱乐圈赚钱？这不像她...或者说，不像她认知中的自己。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些...她揉了揉太阳穴，我平时根本不关心内娱发展什么的...
阿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点头：是的，这是剧本世界。而且在现实中已经拍了很多剧集，是边拍边播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季瑶瞪大眼睛：什么？你...你是说我们真的在电视剧里？
你认为呢？阿尔反问，灰色眼眸深不可测。
季瑶张嘴想反驳，却突然回想起那些不连贯的记忆碎片——出租屋、校园、欧式公主...如果把这些看作不同的场景，似乎也说得通。但那种真实的恐惧和疼痛又怎么解释？
不，这说不通，她摇头，我能感觉到疼痛，我有情绪，我有自由意志——
你真的有吗？阿尔轻声打断，你能确定你现在的质疑不是剧本写好的反应吗？你能确定这个角色不是被设计成总是怀疑一切的性格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浇在季瑶头上。她想起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那些不受控制的尖叫和透明化的身体...如果这些都是剧本安排，那么她所谓的又是什么？
那我该怎么分辨什么是真实？她的声音颤抖着。
阿尔微笑起来，这次的笑容带着一丝温度：真实本身就是个相对概念。对你来说真实的就是真实的。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来吧，带你看看这个世界。既然你认为这是电视剧，不如当个好奇的游客？
季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阿尔的手比想象中有力，轻松地把她拉了起来。近距离看，她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白色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首先，那里，阿尔指向山坡另一侧，是主控制室，理论上导演和编剧应该在那里，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更舒适的地方远程操控。
季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一片普通的树林。
我看不见...
当然看不见，阿尔笑了，因为那只是比喻。真正的控制室是这个。他轻轻点了点季瑶的太阳穴，你的认知决定了你看到的世界。
季瑶皱起眉头：你在玩文字游戏。
聪明。阿尔赞许地点头，但也不全是。看那边。
这次他指向正在拍毕业照的人群。季瑶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学生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笑容的弧度太过完美，转身的角度太过一致，就像被精确编程的机器人。
他们是...
配角，群众演员，背景板，阿尔随口说道，只在他们被需要的场景里存在，说该说的台词，做该做的动作。不像你...他转向季瑶，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你是主角之一，有更多的...自由度。
季瑶感到一阵寒意：主角？什么剧的主角会经历我那些可怕的事情？
阿尔的表情变得严肃：你确定那些对你来说真的很吗？还是剧本告诉你应该感到害怕？
这个问题再次动摇了季瑶的认知基础。她回想起那些恐惧的时刻——被锁在出租屋、暴力男人破门而入、身体透明化...当时的恐惧感确实真实强烈，但现在回忆起来，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情绪变得模糊不清。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阿尔突然抓住她的双肩，力道大得让她轻微疼痛：季瑶，听好。无论这是不是剧本世界，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重要的是你选择相信什么，选择如何行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沈墨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在他来之前，你必须决定——
决定什么？
是否要继续扮演分配给你的角色。阿尔松开她，后退一步，现在，该醒了。
等等！你还没解释清楚——季瑶急切地伸手想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阿尔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整个场景也随之扭曲。毕业照的人群、碧海蓝天、青翠山坡，一切都像被搅浑的水彩画，颜色混合、边界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阿尔最后的低语：
记住，最完美的谎言总是包含部分真相。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和我长的一样的人...
季瑶感到一阵强烈的下坠感，仿佛从高空坠落。她本能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沈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找到你了，我的公主。
然后，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当季瑶再次睁开眼睛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上连着输液管。窗外是真实的夜色，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
一个护士注意到她醒了，快步走过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季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护士体贴地递给她一杯水。
我...怎么在这里？她终于能说话，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在图书馆地下室晕倒了，护士解释道，一个清洁工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六个小时。医生说你是严重脱水和应激反应。
图书馆地下室...所以她没有真正被传送？那个美丽的山坡、白发少年阿尔，都只是昏迷中的幻觉？
护士递给她一个小塑料袋：这是在你身上发现的个人物品。
季瑶打开袋子，里面是她的手机、钥匙，还有——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沈墨给她的那个怀表。她颤抖着打开表盖，里面的肖像画依然在，但背景变了：不再是蒲公英田，而是一座欧式钟楼，钟楼前的草地上，两个模糊的身影面对面站立，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个身影穿着现代服装，轮廓与季瑶惊人相似；另一个则穿着古装，白色长发在风中飘扬...
表盖内侧的刻字也变了，现在写着：第二幕结束，第三幕即将开始。寻找钟楼，寻找真相。
季瑶猛地合上怀表，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阿尔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沈墨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那是不是幻觉或剧本世界，游戏——或者说剧集——还远未结束。而下一幕的场景，很可能又会回到那座神秘的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