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愈推着购物车在超市货架间穿行时，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周五晚上的永辉超市人满为患。他刚刚结束一场长达六小时的心理危机干预，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那位试图跳楼的患者送的薄荷糖。转过日用品区，他看见刘吵吵正踮脚去够顶层货架的洗衣液，夏晚晚站在旁边指着某个品牌说着什么。
程愈下意识躲到促销堆头后面。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才是那个理论上被背叛的人，现在却像个偷窥者。
货架那头，刘吵吵成功拿到那瓶蓝色洗衣液，得意地冲夏晚晚晃了晃。阳光从超市落地窗斜射进来，给他发梢镀了层金边。夏晚晚笑着去抢，刘吵吵故意举高，这个动作让他风衣下摆掀起，露出腰间一小片皮肤。
程愈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也是在这家超市，刘吵吵把货架上的安全套全部扫进购物车，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买这么多会不会给我打折？当时他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程医生？
程愈猛地回头，看见科室护士长拎着两桶花生油站在身后。还没等他回应，护士长已经高声招呼：夏小姐！复查时间改到下周一了！
货架那边的笑声戛然而止。程愈看见夏晚晚的丸子头从洗衣液后面缓缓升起，刘吵吵的手僵在半空，那瓶洗衣液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蓝色液体在地砖上蔓延成奇怪的形状。
超市广播突然切歌，郭富城的《我们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前奏响彻全场。程愈想这一定是某种超现实的讽刺。
好巧。夏晚晚最先恢复语言功能，她弯腰去捡洗衣液时，程愈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灰色卫衣，袖口磨损严重。
刘吵吵则像被雷劈中的树，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眼镜起雾了。
程愈这才发现自己的镜片确实因为超市暖气起了层白雾。他摘下眼镜擦拭，世界顿时模糊成一片。恍惚间听见夏晚晚说：我们是在...筹备工作室。
商业合作伙伴。刘吵吵补充，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程愈重新戴好眼镜，看见夏晚晚无意识地抓住了刘吵吵的衣角。这个动作让刘吵吵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被泼了红酒。
黄桃罐头打折。程愈突然指向他们身后的货架，第二件半价。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刘吵吵和夏晚晚同时转头看向那排罐头，三人都沉默下来。程愈想起十二岁那年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倒在厨房地上，旁边滚着个开盖的黄桃罐头。父亲后来告诉他，母亲是听着《我们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咽的气。
其实，夏晚晚突然说，我们在用Swot分析法研究...
艺术疗愈市场前景。刘吵吵飞快接话。
护士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智地选择推着花生油撤离战场。超市广播开始播报限时促销，背景音乐换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要不...程愈深吸一口气，一起吃个饭？
火锅店的热气模糊了三人之间的尴尬。刘吵吵坚持要九宫格特辣锅底，夏晚晚想点鸳鸯锅，最后程愈折中选了四宫格。
所以，程愈给每人倒了杯豆浆，你们什么时候...
上周三。夏晚晚说。
在咖啡馆。刘吵吵补充。
程愈的筷子停在半空：我医院旁边那家？
靠窗位置。刘吵吵往锅里下了整盘肥牛，我们讨论了...
商业计划。夏晚晚把虾滑挤成完美球形，顺便分析了...
两人突然同时闭嘴。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隔壁桌的小孩大声问妈妈：那三个大人为什么都不说话？
分析了对你的感情。刘吵吵突然说。
虾滑从夏晚晚的勺子里滑进红汤锅。程愈的眼镜又起雾了。
用依恋理论。夏晚晚小声补充。
刘吵吵掏出手机：我还做了情绪坐标图。
程愈摘下眼镜擦拭，突然笑出声。这个笑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三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得隔壁桌直往这边看，笑得服务员过来问是否需要加汤。
所以结论是？程愈往夏晚晚碗里夹了片肥牛。
我对你有童年滤镜。夏晚晚戳着碗里的食物，他...
我可能只是缺爱。刘吵吵闷头喝豆浆，顺便一提，你睡觉根本不磨牙。
程愈挑眉：那你为什么...
报复前女友。刘吵吵的耳朵又红了，她劈腿健身教练，还说我不行。
夏晚晚突然呛到，程愈递纸巾时碰到刘吵吵的手，两人同时缩回。火锅蒸腾的热气中，程愈说：我们可以组个互助小组。
用认知行为疗法。夏晚晚眼睛亮起来。
每周二四六。刘吵吵掏出手机开始记备忘录。
今晚先解决这个。程愈举起豆浆杯。三个杯子在空中相碰，隔壁小孩困惑地问：妈妈他们在干什么？
结账时出了意外。夏晚晚误喝了刘吵吵的啤酒，五分钟内从脖子红到额头，手臂上泛起大片红疹。
酒精过敏！程愈一把抓住她摇晃的身体。
我背包里有氯雷他定...夏晚晚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刘吵吵手忙脚乱翻找背包时，程愈已经打横抱起夏晚晚。两人在火锅店门口撞到一起，夏晚晚的身体悬在他们臂弯间，像个柔软的布偶。
我去开车。
我背她去医院！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夜风吹起夏晚晚散落的头发，扫过程愈的脸颊。刘吵吵突然说：其实...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护士长从车窗探出头：要帮忙吗？我刚下班！
后来程愈在病历本上写下：酒精过敏引发的急性荨麻疹，而刘吵吵在缴费单上签了自己名字。夏晚晚躺在急诊病床上，手臂连着点滴，睡得像个孩子。
她袖子里有伤。刘吵吵突然说。
程愈点点头：左臂十七条，右臂九条，最长的从肘关节到手腕。而且她之前一直酗酒，突然酒精过敏。
两人沉默地看着夏晚晚的睡颜。医院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像年久失修的放映机。刘吵吵突然问：那天在超市，你为什么说黄桃罐头？
程愈望着窗外的夜色：我妈自杀那天，开了罐黄桃罐头。
刘吵吵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想起父亲写在便签上的话：吵吵，要快乐。那么简单的愿望，需要跨越多少死亡的河流才能抵达。
下周二是第一次小组活动。程愈突然说，我值班室有投影仪。
刘吵吵点头：我带依恋理论量表。
夏晚晚在梦中皱了下眉，点滴管轻轻晃动。走廊尽头，护士长对值班护士小声说：那三个年轻人真奇怪，又哭又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