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韦军毕竟人多。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第一批船只终于抵岸。残存的士兵跳下船,趟着齐膝深的河水,挥舞兵器冲向滩头。
他们浑身湿透,冰冷的河水让肌肉僵硬,有些人身上还插着箭矢,跑动时伤口撕裂,鲜血混着河水往下淌。但求生的本能和军令的压迫,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凶悍。
“杀!”一个韦军校尉率先登岸。他左臂中了一箭,箭杆已被折断,只留箭镞在肉里。他右手持刀,一刀劈向最前排的弩手。
那名弩手刚射完一箭,正在蹲下装填,猝不及防被一刀砍中肩颈,惨叫倒地。
但联军的反应极快。前排弩手迅速后撤——不是溃退,而是有组织的交替后撤。他们退入阵中,中间的长弓手向两侧分开,露出后面严阵以待的长枪兵。
这些长枪兵才是真正的近战主力。他们身着皮甲,手持长枪,枪尖在晨光中泛起冷冽的寒光。枪阵密集如林,枪尖微微前倾,组成一道死亡之墙。
“枪阵,起!”
军官一声令下,数百杆长枪同时前指。冲上岸的韦军士兵撞上枪阵,顿时人仰马翻。
噗嗤——长枪刺入肉体的沉闷声响接连不断。一名韦军士兵冲得太猛,被三杆长枪同时刺中,身体挂在枪尖上抽搐。另一人试图用盾牌格挡,但长枪的力量太大,盾牌被刺穿,枪尖透背而出。
但也有悍勇者。一个韦军老兵侧身躲过刺来的长枪,顺势滚入枪阵,手中短刀连斩两名枪兵的小腿。枪阵出现短暂混乱,但立即有后备队补上缺口,将那老兵乱枪刺死。
滩头战斗瞬间白热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西川军凭借严整的阵型和地利,一次次击退韦军的冲击;而韦军则仗着人多,不断涌上岸,用尸体堆砌前进的道路。
辰时初刻,晨雾开始消散。不是突然散开,而是一层一层地变薄,如同揭开面纱。阳光艰难地穿透残余的雾气,将战场照得越来越清晰。
涪水北岸滩头,景象触目惊心。近岸的河水已被染成暗红色,水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有些地方尸体堆积,几乎要阻断水流。滩头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百具尸体,鲜血渗入沙土,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会溅起血泥。
受伤未死者在地上哀嚎翻滚,但无人理会——战斗还在继续,活人都顾不过来,哪有时间管死人?
第二批韦军此时也已渡河过半。这批主要是韦君靖的中军主力,装备更精良,士气也更高昂。韦君靖本人就在其中一艘较大的战船上。
他站在船头,面色阴沉地看着岸上的激战。损失比他预想的要大,但还在可承受范围内。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深知渡河作战的艰难——只要能在对岸站稳脚跟,付出些代价是值得的。
“指挥使,敌军抵抗顽强,是否让第三批暂缓渡河?”身旁的刘璋小心翼翼地问。
“不!”韦君靖斩钉截铁,“继续增兵!传令陈固,抢占土坡!韩当,巩固滩头!主力随我击溃当面之敌!”
他看得清楚:虽然滩头战斗惨烈,但西川军的阵线并非无懈可击。敌军显然兵力不足,只能重点防御,这从他们始终没有主动出击就能看出。
“只要冲破这道防线...”韦君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命令通过旗号传达。已经渡河完毕的普州刺史陈固,立即率领五千精兵,向北岸土坡方向移动。那土坡地势较高,若能占领,便可居高临下,控制整个滩头战场。
与此同时,渝州刺史韩当率五千人,在滩头后方构建防御工事。他们挖掘壕沟,树立栅栏,搬运沙袋堆砌矮墙——显然是要建立一个坚固的桥头堡,确保后续部队安全登陆。
韦君靖本人则亲率两万余主力,向华洪部发起猛攻。他看出华洪所在的位置是敌军防线的关键节点——只要击溃这支前锋,整个防线就可能崩溃。
北岸土坡上,高仁厚将韦军的调动尽收眼底。当看到韦君靖分兵三路,尤其是派陈固抢占土坡时,他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他转身对身边的参军低声道:“传令华留后,可以开始佯退了。”
参军会意,立即对身后的鼓手下令。鼓手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鼓槌——
咚!咚!——咚。
两急一缓,金钲声在战场上空回荡。这是预先约定的信号:佯败开始。
这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并不起眼,但却像无形的丝线,瞬间牵动了整个西川军前阵的每一名士兵。训练有素的战士们立刻明白:佯退的时候到了。
华洪在阵中听得真切。他刚刚一刀劈开一个韦军校尉的脑壳,滚烫的鲜血喷了他满脸。
他抹了把脸,对身边的亲兵队长喝道:“传令各营,交替后撤!第一营先退,第二营接应;第二营退时,第三营顶上!记住,要败得像真的一样,但阵型不能真乱!”
“得令!”亲兵队长打马而去,沿途高喊:“将军有令,交替后撤!交替后撤!”
战场中央,联军的前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最前排的长枪兵突然加强了一轮猛刺,将冲上来的韦军逼退几步,随即迅速后撤。他们后退的步伐整齐划一,每退十步便停步转身,长枪前指,掩护后面的同袍后撤。
韦军士兵见状,以为敌军力竭,顿时士气大振。
“他们顶不住了!杀啊!”一个韦军校尉兴奋地大喊,挥刀率部猛冲。
但迎接他的是一轮精准的箭雨——联军第二线的弓弩手及时补位,弩箭如蝗,瞬间射倒数十名冲在最前的韦军。那校尉本人也被三支弩箭射中胸膛,瞪大眼睛倒地身亡。
这种有组织的撤退,配合着凌厉的反击,让韦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滩头到土坡之间约两里的开阔地,成了血腥的绞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