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磊开车送两位医生去火车站。
临上车前,周柒柒又塞给她们一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里面是每人两件“水墨光华”的成衣,外加一套尚未面世的春季水墨系列新品。
虽然两位医生一再坚决表示,她们这次来参与治疗,是带着科研任务的,所有费用都由院里承担,绝对不能收沈家一分钱。
但周柒柒在人情往来上向来周到,既然对方不肯收钱,她就送些自家厂里生产的东西。
既不显得太贵重,又能实实在在地表达一份感激的心意。
两位女医生早就看上周柒柒穿得那些漂亮衣裳了,但是看有点贵,都想着过年的时候买了当新衣服。
没想到,周柒柒居然送了她们一人两件,这下不仅自己的有了,还能捎带给妈妈送一件,面子里子都有了。
两个人都欢喜得不得了。
她们拉着周柒柒的手再三保证,回去后一定会常来信联系,舟舟往后若有什么情况,也一定要及时告知她们。
周柒柒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再三感谢两位医生的辛劳和体谅,并保证一定会经常写信告知舟舟的恢复情况。
送走了吴医生和陈医生,沈家小院终于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虽然心里感激,但家里长时间有外人在,总归让人觉得有些拘束,不能完全放松。
现在只剩下自家人,老两口心里都感觉松快了不少。
之前因为舟舟的病,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厂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本计划好要给冬季大衣系列再增加几个新颜色的方案,也一直搁浅着没顾上推进。
做服装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跨季”操作。
夏天就得琢磨冬装,冬天就得筹划春装,一步慢,步步慢。
新颜色来不及加也就罢了,可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春季系列的设计图、面料采购、打版试样...
哪一样都拖延不得!
必须得在春节前全部敲定下来。
否则等过完年再动手,找原料、安排生产、铺货上架,根本来不及!
非得抓瞎不可。
送走医生的第二天,周柒柒就重新扎进了厂里,开始连轴转地忙活起来。
这次“水墨光华”的冬装大衣一炮而红,市场反响极好,但也暴露了产品线过于单一的问题。
光靠一两款明星产品,竞争力难以持久。
周柒柒摩拳擦掌,打算趁着这股热乎劲,在春季系列上多下功夫,推出更多款式,进一步打开市场,把牌子立得更稳。
厂里这一摊子事等着她,周柒柒只能先把家和孩子暂时托付给沈淮川。
家里这边,舟舟现在情况稳定,主要是需要家人耐心引导她多开口说话,进行语言康复训练。
正好沈淮川那边的年终大比武也结束了,部队里没那么忙了。
周柒柒一合计,就把照顾舟舟,陪她说话练口语的任务,还有家里二老,暂时全权交给了丈夫。
她心里还有个小小的盘算:
让沈淮川多和父母一起照顾孩子,多了相处的机会,说不定能缓和一下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拉近些距离。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周柒柒几乎是早出晚归,整天泡在厂里和设计室。
沈淮川则担起了“家庭主夫”的角色,每天准时回家,陪着父母一起,耐心地引导舟舟说话,带她画画。
令人欣喜的是,舟舟的语言能力恢复得极快!
简直是一天一个样!从一开始只能清晰地喊出“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很快就发展到能断断续续地说一些简单的短句子了,比正常学说话的小孩子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除了孩子本身聪明之外,也得益于周柒柒之前一直让她通过口型进行的无声交流,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看着孙女进步神速,小嘴里时不时蹦出逗人乐的童言童语,沈振邦和秦佩兰老两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撒手,非但没促成丈夫和公婆的亲近,反而因为缺少她在中间转圜,让一些小小的误解悄悄生了根。
约莫过了一个礼拜。
这天晚上快九点了,老两口准备歇下,沈振邦正靠着床头看报纸,就听见旁边的秦佩兰翻来覆去,时不时还长长叹一口气。
沈振邦放下报纸,纳闷地转过头问: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最近这不都是好事吗?舟舟一天比一天会说,我看你白天乐得嘴都合不拢,这大晚上的又愁啥呢?”
秦佩兰侧过身,面对老伴,眉头微蹙着,又叹了口气:
“唉...我是刚才...想去跟柒柒说两句话来着。”
沈振邦更不解了:
“哦?然后呢?柒柒不是刚跟淮川一起回来吗?你没说着?不是我说你啊老婆子,柒柒这孩子最近厂里事多,早出晚归的累得够呛,回来估计就想歇着了,你别太粘着孩子,得多体谅体谅她,不能因为这个就不高兴啊...”
他还以为老伴是因为没跟儿媳妇聊上天,心里有点小失落了。
毕竟现在秦佩兰满心满眼都是孙女和儿媳妇,他有时候都觉得自个儿被冷落了。
秦佩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不懂事的人吗?我还能不知道心疼柒柒?我是因为...因为...”
她话说一半,又犹豫起来,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沈振邦催促道:“因为啥?你倒是说呀!吞吞吐吐的急死个人!”
秦佩兰压低了些声音,说道:
“我这不是...过去想找柒柒说句话嘛,她正好进去洗澡了,淮川也在里面,我走到门口,不小心听见他跟柒柒说话来着,就听见淮川说了一句‘等爸妈走了...’”
沈振邦听得一头雾水:“‘等爸妈走了’?这话咋了?后面还说啥了?”
“我又不是故意去听墙根的!后面他们声音压得低,我没听清!但是,”
秦佩兰强调了一下,语气更低沉了,
“老头子,这话...我不是头一回听见淮川这么说了,尤其是最近,足有三、四次了...”
她这心里就琢磨开了,坐直了身子,看向沈振邦,
“老沈,你说,儿子他...是不是有点嫌咱们老两口在这儿待得太久了,碍着他和柒柒的事了?盼着咱们早点走呢?”
说到最后,秦佩兰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委屈和失落。
她一心扑在这个家,扑在孩子身上,本来想着能借着这段时间,和儿子好好缓解一下关系。
却听到儿子似乎盼着他们离开,这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听着秦佩兰这话,沈振邦也沉默了,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报纸叠好放到一旁。
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们和这个小儿子单独相处的机会确实不多。
即便见了面,说的话也大多是围着工作打转,或者就是商量舟舟的病情,关于儿子自个儿的生活、想法,几乎没怎么聊过。
偶尔问起,他也是三言两语就带过去,加起来怕是十句话都超不过。
说句实在话,他们对这个儿子的了解,恐怕还真不如对进门才大半年的儿媳妇周柒柒来得多。
儿子性子闷,话金贵,一句是一句。
这句“等爸妈走了”没头没尾,可按他平时那不苟言笑的性子,多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嫌他们老两口在这儿待久了。
沈振邦还记得,以前过年儿子回家,通常待不到两天,他们老两口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客气地说一句“部队要是有事你就先回去,不用陪我们”。
结果呢?
儿子从来都是毫不含糊,上午十点说,十一点人就能拎着包赶到火车站!
次次都是这样,干脆利落得让人心凉。
想到这些,沈振邦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侧过身,看着黯然神伤的老伴,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老婆子,既然孩子是这么个意思,那咱们...要不就顺了他的意,先回疗养院待着?反正咱们来这儿,前前后后也住了一个多月了。”
说起来,他们原本的计划,也就是过来看看儿子儿媳,顶多住上一个礼拜。
之前他好几次提过该回去了,不是被秦佩兰用“再住两天,再多陪陪舟舟”给拖住了。
就是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给绊住了脚,一直没能走成。
秦佩兰躺平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喃喃低语:
“我...我是真舍不得走啊,舍不得小舟舟,舍不得柒柒这个贴心窝子的好孩子,也舍不得儿子,哪怕他话少,能天天看着他在眼前晃悠,我心里也踏实啊...”
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沈振邦心里也酸酸的,赶紧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安慰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你看,这不再有一个来月就过年了嘛?到时候淮川和柒柒肯定得带着舟舟回b市老家过年!咱们先回疗养院歇几天,然后就回家去,里里外外好好收拾收拾!咱们那家啊,都好些年没正经布置过了,得弄得暖暖和和、亮亮堂堂的,好好迎接他们回来!”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接着说:
“对了!还有给柒柒的见面礼呢!咱俩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要重新买个成色好、样式新的玉镯子给儿媳妇嘛?b市的老字号多,好东西都得慢慢淘、细细选,这可都得花时间!要是再这么拖拖拉拉住下去,到时候临到年根底下还没挑到合心意的,让柒柒空着手过年,你心里过意得去啊?”
他掰着手指头说了这么一大通现实的理由,秦佩兰听了,觉得在理,这才不情不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唉,你说得也是,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