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桃?跟铁蛋?”
这两个名字如惊雷般劈进陈青山的脑海,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俩怎么会搅和到一起?”
高大山拍拍他肩膀,目光透着几分无奈:“青山啊,我知道你跟春桃从前有过节,可人不能总揪着过去不放。”
“春桃这姑娘现在变了性了,她最近跟着大伙开荒,手上都磨出了茧子——铁蛋就是在地里帮她挑水泡时熟络起来的。”
陈青山沉默着踢开脚边的石子。
作为前世被赵春桃剜心剜肺的枕边人,他比谁都清楚那女人笑里藏刀的本事。
铁蛋那傻小子,扛麻袋能扛两包,却连谎话都听不出半句。
让铁蛋跟她在一块儿,毫无疑问是送羊入虎口。
陈青山猛地站起身:“我得去看看。”
“你别犯倔!”
高大山横跨一步挡住去路,铁塔般的身躯把阳光都遮住半块。
“王炮头都默许这门亲事了,你非要去拆台?铁蛋这两天逢人就发喜糖,你看他那傻乐的样儿——”
陈青山侧身闪过,大步往山下走。
“我得亲眼看了才知道。”
正因为前世自己淋过雨,所以有些坑,不能让别人再跳一遍。
……
代销点的玻璃柜台映着雪光。
铁蛋正趴在柜台上,手里转着根红头绳,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春桃倚在他身旁,手里拿着铁蛋买给她的雪花膏,说着腻腻的情话。
“铁蛋!”
陈青山的声音像块冰扔进滚水锅。
正唾沫星子乱飞的铁蛋猛地回头,黑红的脸膛笑出褶子:“青山哥!”
而赵春桃则下意识一缩身子,指尖猛地攥紧了裙角。
铁蛋没有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青山哥,你可算出院了,昨儿我还跟春桃说要去看看你呢!”
陈青山冷笑,“得亏你没来带着她来看我,不然我估计还得再住几天院。”
“青山哥你这是啥意思?”
铁蛋不解的挠着头,发现陈青山一直在盯着赵春桃看,一拍脑门。
“青山哥,你还不知道吧,你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我跟春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嘿嘿。”
然而陈青山脸上没有一丝为这对新人的庆贺,有的只是怀疑。
“结婚?你跟她认识才几天?”
铁蛋挠着后脑勺嘿嘿笑:“感情这事儿不看天数,看对眼就行!春桃说我心眼实诚,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百倍呢。”
陈青山突然冷笑出声:“好个看对眼——铁蛋,你觉得这女人能真心喜欢你?”
“要是论熟不熟,我跟她可太熟了,这女人心里只有自己,她只是看上你好骗了而已!”
“你、你少胡说!”赵春桃声音发颤,睫毛上却飞快凝出泪珠。
“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那时候我不懂事,现在我真的——”
“真的什么?”陈青山截住她的话。
“真的能把磨茧的手伸给铁蛋看?你干过几天活?现在是看跟着铁蛋有口吃的,就你这五谷不分的作行,以后进了铁蛋的家门岂不是要当太上皇?”
铁蛋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看看陈青山,又看看眼眶通红的赵春桃:“春桃,这、这是真的?”
“铁蛋哥你信他还是信我?”
赵春桃忽然捂住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从前就瞧不上我,现在看不得我变好……”
“我瞧不上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陈青山猛地拍在柜台上,震得玻璃罐里的水果糖都跳了跳。
“我这都是说得好听了,就怕你把铁蛋吃干抹净,扭头就离婚!”
铁蛋的脸色瞬间变了:“春桃,他说的……”
“我没有!”
赵春桃尖叫着打断,踉跄扑在铁蛋怀里,眼泪啪啪往下掉。
“铁蛋哥,我是真心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对上赵春桃的目光,铁蛋的态度顿时就软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赵春桃忽然直起腰,眼眶泛红:“行!我知道了,青山哥要是瞧不上我,我这就走。铁蛋哥,你别为了我跟人置气——”
“别说了!”
铁蛋突然大吼一声,铁塔般的身躯挡在赵春桃身前。
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青山哥,你别一出院就总说春桃的不好,我难得遇上个真心喜欢我姑娘,你干嘛老说她的不是。”
“就算她以前做错事,现在对我好就行!青山哥,你非要把人逼死才算完?”
陈青山的手重重砸在铁蛋肩头:“你以为她为啥突然对你好?你不去问问大山哥,他刚当上大队长那会儿,赵春桃是不是也跑去找他?”
“她这哪儿是喜欢你,是看跟着你能吃上肉,拿你当备胎!”
“够了!”赵春桃猛地推开铁蛋,眼泪糊了一脸。
“我走!我不该拖累铁蛋哥……”
她踉跄着往门外跑,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声。
“哎别介!”
铁蛋慌忙摆手,“你别听青山哥的,他……他就是性子直!”
眼看赵春桃没有回头的意思,铁蛋狠狠瞪了陈青山一眼,拔腿追了出去:“春桃!你等等我!”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代销点里只剩下陈青山。
陈青山看着铁蛋手忙脚乱地追赵春桃,想说:她这是演给你看的戏。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陈青山看出来自己这是劝不动铁蛋了。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对方不听,他也只好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
……
陈青山踩着积雪往家走。
远远就望见自家土坯房烟囱腾起袅袅白烟,混着柴火香的风里,隐约飘来剁肉馅的“咚咚”声。
推开门,热气裹着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堂屋八仙桌上,李彩凤正将和好的面团搓成长条。
案板前陈雪梅利落地擀着饺子皮,小满则踮着脚往馅盆里撒葱花。
就连赤狐馒头都蹲在灶台边,行为越来越像一只家养犬。
竹篾编的盖帘上,猪肉馅的饺子摞得足有半尺高,白生生的饺子边捏着精致的褶子。
“哥!”
陈小满举着沾满面粉的手扑过来,馒头“嗖”地窜上陈青山肩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陈青山笑着躲开,肩头顿时沾了几根赤金色的毛。
“今天吃饺子啊?”陈青山拄着拐凑近。
只见馅盆里的猪肉粒泛着油光,混着剁碎的白菜和葱花,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
李彩凤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那可不是!小年碰上你出院,双喜临门!”
“现在家里有钱了,咱们也过回油水日子!”
陈雪梅将擀好的饺子皮摞成小山,感慨道:“上次吃猪肉馅饺子,还是我跟青山都没上小学的时候吧?那时候……”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转头抹了下眼角。
李彩凤白了女儿一眼,笑着往馅盆里加了勺猪油:“过去的事儿就别总提了,现在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吗,顿顿都有肉吃,可不是沾了青山的光!”
“娘,快别夸我了。”
陈青山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擀面杖。
李彩凤眼疾手快按住他打着石膏的胳膊:“你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凑什么热闹!好好坐着等吃就行!”
陈小满举着捏得歪歪扭扭的饺子凑过来:“哥,你看我包的!像不像小元宝?”
陈青山用完好的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沾了她一脸面粉:“咱们小满包的最好看!”
说笑间,陈青山瞥见门框上卷边的灶王像。
泛黄的纸页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上天言好事”几个字被烟熏得发灰,却依稀能看出去年李彩凤用浆糊仔细修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