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的雨夜,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费春生坐在酒吧最深处的卡座,阴影完美地吞噬了他的轮廓。窗外,霓虹灯在瓢泼大雨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垂死挣扎的水母。
三个月的蛰伏,那件从黄河边“土坑”里刨出来的明代珐琅器,今天终于要出手了。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却暴露了内心的焦灼。干这行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每一次交易都像是在走钢丝。要是爷爷费老栓还活着,准得用那根老烟杆敲他的头,骂他忘了祖训。
“费先生,好耐心啊。”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
费春生抬眼,掮客阮文雄不知何时已坐在对面,花衬衫,金丝眼镜,笑得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阮先生,雨大路滑,能来就是诚意。”费春生嗓音低沉,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搭在腰间冰冷的枪柄上。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
阮文雄不再寒暄,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打开费春生推过去的旧报纸包。珐琅器露出真容,华彩在昏暗中流淌。阮文雄仔细查验,眼中掠过满意。
“好东西。老板说了,原价加一成,交个朋友。”
价格高于预期。费春生心下稍安,面上不动声色:“老板大气。”
“钱已入账,老路子。”阮文雄递过一张纸条。
费春生用不记名手机确认,火焰舔舐纸条,化为灰烬。
“合作愉快。”阮文雄伸出手。
费春生迟疑一瞬,还是伸手相握。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刺痛感倏然窜过指尖,眼前猛地闪过几个破碎画面——阴暗的墙角,嘀嗒的水声,一声压抑的闷哼。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他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下,迅速抽回手,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掩饰道:“酒不错,就是有点烈。”
这是他从小就有、却被爷爷严令禁止显露的“毛病”——触物共情。偶尔接触特定物件,能窥见其残留的强烈记忆碎片。爷爷称之为“招祸的根苗”。
阮文雄推了推眼镜,没追问。交易完成,他却没走。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费先生是能人。我们老板,对另一样东西更感兴趣。”
“哦?”
阮文雄取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
盒内黑丝绒上,躺着一枚玉佩。圆形,云雷纹,上等和田白玉。然而,玉佩中心,一团鸡蛋大小的暗红色斑块,如同凝固的鲜血,又仿佛在玉髓深处诡异地流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血沁玉!而且是沁色如此浓重、形态如此完整的血玉!
费春生的心脏猛地一缩!这玉佩的造型、纹路,竟和他贴身戴了二十多年的家传玉佩,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隔着衣物,那枚自幼相伴的玉佩轮廓清晰,带着一贯的温凉。爷爷咽气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这玉佩塞给他,反复嘶吼:“春生!戴着它!死也不能离身!它是命!更是劫!”
可现在,眼前怎么会有一块相同的?
“看来费先生识货。”阮文雄捕捉到他瞬间的失态,“老板悬赏此类血玉,关乎一个古秘。价钱,随你开。”
费春生强迫自己冷静,摇头:“阮先生,这种物件,靠缘分,强求不来。”他说的是实话。家传那块是命根子,绝无可能出手。而眼前这块,虽形似,神却迥异。家传玉佩是温润的凉,这块,隔着距离,都能感到一股阴冷粘稠的邪气,那血沁仿佛活物在蠕动。
阮文雄略显失望,收起盒子:“可惜。费先生日后若有门路,随时联系。”说罢,起身融入酒吧的喧嚣与雨幕。
费春生独坐原地,心潮翻涌。两块一样的血玉?绝非巧合!爷爷深藏的恐惧,难道源于此?
他又坐了片刻,确认安全,才起身离开。雨势稍缓,但闷热未减。他拉低帽檐,快步穿行在湿滑、肮脏的巷道,归心似箭。
就在拐入一条灯光昏暗的僻静小巷时,危险骤临!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檐下扑出,寒光直刺肋下!速度奇快!
费春生一直紧绷着神经,几乎同时侧身后撤,右手探向腰间。但对方更快!寒光变划,嗤啦一声,他手臂已添了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费春生闷哼,不及拔枪,左手格挡,右膝猛顶对方腹部。黑影反应迅捷,收腹侧闪,动作微滞。
借微光,费春生看清了袭击者——全身黑衣,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东西交出来。”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费春生心念电转。东西?珐琅器?还是……血玉?
“什么?”他沉声问,寻找破绽。
“玉佩。”袭击者言简意赅,再次逼近,短刃划出致命弧线。
果然是血玉!费春生心头骇然。对方如何得知?阮文雄?还是……
不容细想,短刃已至面门。费春生凭借多年险境搏杀的经验,奋力周旋。巷战空间狭窄,枪械受限,更多的是残酷的近身格斗。黑衣人身手狠辣专业,招招致命。
几个回合,费春生又添新伤,虽不深,但血流不止,体力急速消耗。对方力量、速度均在他之上,久战必死!
黑衣人一记突刺,直取咽喉!千钧一发,费春生冒险一搏——不闪不避,猛地前踏,左肩硬迎刀锋,同时右手自靴筒拔出军用匕首,自下而上,撩向对方下颚!
以伤换命!
“噗!”刀锋入肉,剧痛钻心!费春生咬紧牙关,匕首去势不减。
黑衣人未料他如此拼命,后仰闪避。费春生要的就是这瞬间!完好的右手猛扬,一把早已抓在手中的混合泥沙,狠狠砸向对方面门!
“呃!”视线被阻,黑衣人身形一滞。
费春生毫不恋战,转身发力,向巷口亡命狂奔!肩头鲜血淋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剧痛,身后杀意如跗骨之蛆。
冲出小巷,闯入主街车水马龙,他捂着伤口,低头疾行,利用人群车辆不断变向,专挑复杂路径。足足绕了半小时,确认甩掉尾巴,才在一处无人街角瘫倒,大口喘息。
雨水、血水、汗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左肩伤口需紧急处理。但比肉体创伤更甚的,是那挥之不去的寒意。
“玉佩……”那嘶哑的声音萦绕耳际。
目标明确,不为财,只要血玉。身手如此可怕,背景绝非寻常。他摸了摸胸口家传玉佩,那温凉此刻竟有些灼人。这玉佩,究竟藏着什么,能引来这等杀身之祸?
他挣扎起身,找到一家黑诊所,高价处理伤口,打了针。医生看着深可见骨的伤,眼神异样,却默契地没多问。
回到贫民区鱼龙混杂的临时窝点,反锁,用柜子抵门,费春生才靠墙坐下,点燃一支烟,试图理清混乱。
爷爷的警告、两块相同的血玉、阮文雄的试探、黑衣杀手的精准袭击……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收紧。他摸向胸口玉佩,那熟悉的触感带来前所未有的不安。
必须立刻回国!这里太危险。回家,回他和爷爷住了十几年的老屋,或许那里有线索。
他掐灭烟头,快速收拾行李。只带证件、钱、武器。当他拿起那个装工具的帆布包时,手指触到内衬一个硬物。
他愣住,这个夹层他很少用。疑惑地打开,摸出一个小巧的粗麻布包,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扭曲符文。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全无印象。
心跳莫名加速。他小心打开布包,里面没有珍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张泛黄折叠的老式地图,一个薄薄的、深蓝色土布封面的笔记本。
地图纸质粗糙,边缘磨损,毛笔勾勒山川河流,几个地点被朱砂圈出,标注古名。其中一个地点被着重标记,旁边三个小字——悬棺渊!
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爷爷那熟悉的、歪扭却有力的字迹:
“五弊三缺,宿命难逃。费家子孙,慎之!慎之!”
“五弊三缺?”费春生低声念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小时候似乎听爷爷醉后含糊提过,但每次追问,都招来厉声呵斥。
他强压狂跳的心脏,继续翻看。笔记断续,像日记又像随笔,夹杂奇怪符箓和经络图。某一页,记载着血玉:
“血玉同心,一分为五。源出一脉,诅咒之钥。集齐之日,幽冥洞开。”
下面一行小字,笔迹仓促绝望:
“他们来了……躲不掉的……所有人都躲不掉……必须回去……回到一切的起点……”
费春生的手开始颤抖。血玉不止一块?是五块?“诅咒之钥”?回到起点?悬棺渊吗?
黑衣杀手冰冷的眼神,阮文雄那块血玉的邪气……其他持有者,是否也正被追杀?或彼此寻找?
这是一个延续不知多少年的诅咒!而他费春生,从一开始就在局中,无处可逃。爷爷留下这些,是早已预料到今天?
窗外,雨又滂沱而下,敲打窗户,如同无数冰冷的指甲在刮擦。费春生紧紧攥住胸口血玉,那温凉此刻灼热烫手。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和笔记本上,最终锁定“悬棺渊”。
回国!去悬棺渊!
一个清晰而危险的念头彻底成型。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若不想在莫名追杀中死去,或浑噩承受那“五弊三缺”,就必须直面,揭开这千年秘辛。
他将地图和笔记本仔细贴身收好。背起行囊,毫不犹豫地扎进门外无边的雨夜。
前路凶险,但他已无退路。这枚带来无数谜团与灾祸的血玉,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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