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
意识是模糊的,只有求生的本能驱动着僵硬冰冷的双腿,在漆黑一片的村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她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喉咙里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嗬嗬声。
她不敢回头,哪怕一眼!身后那浓稠的、仿佛具有重量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座仿佛活过来、随时会伸出冰冷之手的孤坟,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紧紧追逐着她的脚步。
怀里的塑料袋早已在奔跑中不知丢在了何处,香烛、纸钱、那未燃尽的可怕“替身”……所有试图安抚怨灵的东西,都遗落在了那片禁忌之地。此刻,她两手空空,只剩下手腕上那个如同活物般悸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乌青烙印,以及满腔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绝望。
“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老宅虚掩的院门,又反手死死闩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滑坐在地,剧烈地颤抖着,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院子里一片死寂,与几小时前她离开时并无二致。然而,王思诺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更加阴冷,那种纸灰和霉变的怪味,虽然极其淡薄,却如同渗透了一般,顽固地弥漫在院落中,与她身上带来的坟地气息混合在一起。
它……跟回来了。
不仅仅是在她身后,而是先她一步,或者与她一同,回到了这个家。那个送不走的“客”,已经将这个它曾经觊觎、如今更是带着报复心态闯入的“团圆之地”,视作了新的猎场。
她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再次蜷缩进床铺的最深处。被褥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那冰冷的烙印和心底弥漫的寒意,让她如同躺在冰窟之中。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极度的精神透支和体力消耗,最终让她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下昏睡过去。但这一次,连睡眠也不再是避难所。没有清晰的梦境,只有一片混沌的、充斥着压抑与不安的黑暗,以及那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沙哑而充满恶意的低语,在意识深处盘旋——“来了……就别想走……陪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和楼下传来的、母亲李桂兰准备早餐的声响惊醒。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痛无力。
她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圈乌青依旧清晰刺眼,颜色似乎比昨夜更深沉了些,像一块永不消退的胎记,宣告着她与另一个世界的可怕连接。
她强迫自己起床,洗漱,下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黑浓重得如同烟熏妆,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疲惫。
早餐桌上,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爷爷照例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小米粥。父亲王志刚看着手机新闻,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母亲李桂兰将煎好的鸡蛋端上桌,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容。
“妈,你昨晚没睡好?”王思诺小心翼翼地问,心脏微微提起。
李桂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半夜总觉得睡不踏实,好像……好像听到你爸在楼下叫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起来一看,楼下黑漆漆的,你爸睡得沉着呢。”她说着,略带埋怨地看了王志刚一眼。
王志刚抬起头,一脸茫然:“叫我?没有啊,我昨晚一觉到天亮,啥也没听见。”
“那就奇了怪了,”李桂兰嘟囔着,“我听得真真儿的,就是你声音,喊我‘桂兰,下来一下’。”
王思诺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模仿声音!五叔公提到过!这是怨灵惯用的伎俩,目的就是搅乱人的心神,制造恐慌和猜疑!
她不敢接话,只能低头默默喝着粥,味同嚼蜡。
上午,豆豆和几个堂兄妹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清脆的笑声暂时驱散了一些笼罩在老宅上空的阴郁。王思诺坐在堂屋门口,阳光勉强照到她的脚边,却无法温暖她分毫。她警惕地观察着家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再出现什么异常。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临近中午时,奶奶正在厨房里剁饺子馅,准备年夜饭的余兴节目——包饺子。王思诺想去帮忙,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奶奶“哎呦”一声。
“怎么了,奶奶?”王思诺赶紧推门进去。
只见奶奶举着菜刀,有些困惑地看着砧板上的肉馅:“刚才……好像听到你爷爷在堂屋喊我,说酱油没了,让我去看看。我这一分心,差点切到手。”
王思诺的心再次揪紧。她快步走到堂屋,爷爷正戴着老花镜,悠闲地看着报纸,手边的茶杯冒着热气,根本没有要找酱油的意思。
“爷爷,您刚叫奶奶了?”王思诺试探着问。
爷爷从报纸上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我看报纸呢,叫她干啥?”
王思诺回到厨房,看着奶奶困惑又略带不满的表情,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王婆的怨灵,已经开始行动了。
它不再仅仅满足于纠缠她一个人,而是开始利用家人之间熟悉的声音和信任,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挑拨和侵蚀。这次是叫名字,下一次呢?
下午,更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王思诺因为精神不济,回到二楼房间想躺一会儿。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母亲李桂兰焦急万分、甚至带着哭腔的呼喊,声音之大,穿透了门板:
“思诺!思诺!快出来!快!厨房……厨房着火了!快跑啊!”
着火?!王思诺瞬间惊醒,心脏吓得几乎停跳!厨房堆着柴火,还有煤气罐,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她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脚就冲向门口,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准备立刻冲出去!
就在她要拧开门锁的刹那,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母亲的声音……是不是有点过于尖利了?而且,如果是真的着火,为什么没有听到其他人的惊叫声?没有闻到烟味?
五叔公的警告再次如同警钟般轰鸣——“不管谁叫你名字……都绝对不能答应!更不能……”
她猛地停住动作,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门板上那条细微的缝隙,向外窥视。
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
根本没有母亲的影子!也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
然而,就在她视线扫过门缝外那片阴影时,她骇然看到——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色轮廓,就站在她门外几步远的地方!那轮廓背对着她,但王思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恶毒的意念,正穿透门板,牢牢地锁定着她!
它没有离开!它一直就在这房子里!就在她的门外!
刚才那声逼真的、模仿母亲的呼喊,就是它发出的!它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诱骗她打开房门,或许……就是为了让她与它正面相对!
王思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惊恐的尖叫逸出喉咙。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衣衫。
门外的黑影,在她后退的瞬间,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王思诺知道,它就在那里。它无处不在。
它正在用这种方式,一步步地瓦解这个家的安宁,离间家人的信任,制造恐慌和混乱。而它的最终目标,是她。或许,还包括她所珍视的这一切。
王思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地看着紧闭的房门。送不走,躲不掉。这个由她亲手引入门的怨灵,如同最顽固的病毒,已经开始侵蚀这个家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个成员。而她,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却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眼睁睁看着黑暗降临,无能为力。
老宅之外,阳光依旧,年节的气氛似乎还在延续。但在这座老宅之内,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恐怖,正伴随着模仿的回响,悄然蔓延,将一切引向未知的、可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