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明薇端着新煎的避子汤穿过永巷。晨雾未散,她瞥见贤妃宫里的小厨房飘出鹿肉香,想起昨夜皇帝宿在钟粹宫,贤妃竟真的备了暖锅——暖的不是君心,是她父亲私军的粮草账目。
“沈姐姐留步。”贤妃的贴身婢女春桃拦住她,鬓边新插的玉簪刻着缠枝莲,正是淑妃赏给底下人的款式,“我家娘娘说,咸安宫的香粉甚好,想讨些方子。”明薇垂眸看着她指尖的红麝痕迹,那是调制息肌香的副料,过量使用会导致终身不孕。
“方子倒有,只是这香粉里的龙脑......”明薇故意顿住,看着春桃耳后淡淡的青斑——那是长期接触麝香的征兆,“娘娘如今有孕,怕是用不得。”春桃脸色骤变,匆匆福了福身离去。明薇摸了摸袖中瓷瓶,里面装的不是香粉,而是能让脉象紊乱的药粉,正是淑妃用来伪造喜脉的东西。
咸安宫内,淑妃正对着铜镜拔白头发。明薇替她插上鎏金衔珠钗,钗头的珍珠滚落在地,露出底下暗格——里面藏着本《官窑瓷器谱》,批注里圈着“成化斗彩”的字样,与父亲账本上的密语如出一辙。
“皇上今晚会来用膳。”淑妃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上的丹蔻刮过她腕间疤痕,“你说,是清蒸鲥鱼好,还是鹿肉暖锅?”明薇看着她眼底的血丝,想起太医院院判今早被拖出的尸体——他昨儿刚诊出淑妃并无身孕。
申时,明薇在小厨房监督炖品时,陆承砚的影子突然掠过窗棂。她借口拿花椒溜到后巷,男人塞给她个油纸包,里面是贤妃父亲私铸钱币的模子拓片,还有截染血的衣袖,袖口绣着咸安宫的宫花。
“淑妃的人昨夜去了乱葬岗。”陆承砚的声音混着松烟与血腥,“他们在找你兄长的骸骨,怕是想从尸身找沈家私印。”明薇攥紧拓片,指甲刺进掌心。兄长临终前拼死送她出宫,尸身却成了别人争权的棋子。
晚膳时分,皇帝看着案头的鹿肉暖锅,眉峰微蹙。淑妃亲自布菜,金匙舀起的鹿肉上沾着点朱砂——那是明薇今早磨进调料的。“皇上可是念着贤妃?”淑妃掩唇而笑,“臣妾让小厨房特意学了钟粹宫的做法......”
皇帝的筷子停在半空,明薇看见他瞳孔骤缩。七年前狩猎场,贤妃之父设局刺杀皇帝,箭矢上淬的正是这种朱砂毒。淑妃的笑容僵在脸上,而明薇已后退半步,袖中瓷瓶悄然打开,让空气中弥漫的龙脑香更浓了些——这能掩盖朱砂的气味,却会让皇帝想起贤妃当年献的毒香。
“皇上龙体欠安!”明薇适时惊呼,看着皇帝扶额的动作,知道陆承砚已按计划在暖锅里下了催吐药。淑妃脸色惨白,而窗外突然传来春桃的尖叫——她捧着的安胎药碗碎了,碗底同样沉着朱砂。
“抓起来。”皇帝的声音冷如冰窖,淑妃刚要辩解,却见陆承砚带着御前侍卫闯入,手里拎着春桃偷藏的红麝串,“还有咸安宫的瓷器库,给朕彻查。”明薇垂下眼睑,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里,《官窑瓷器谱》被翻得哗啦响。
子时,明薇站在咸安宫门口,看着淑妃被拖往冷宫的背影。她发间的金钗已被扯掉,露出鬓角的白发,像株被霜打蔫的牡丹。路过明薇身边时,淑妃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你早就知道......那安胎药......”
“娘娘说什么?”明薇轻轻拂开她的手,袖中滑落的帕子上,染着淑妃方才塞给她的玉佩——正是父亲私印的仿制品,“皇上龙体要紧,娘娘还是好好歇着吧。”淑妃瞪大双眼,喉间涌出黑血,那是她常年服用的驻颜药与朱砂相克的结果。
永巷的风卷起落叶,明薇摸出陆承砚给的染血衣袖,混着淑妃的玉佩一并投入井中。水面倒映着她平静的脸,却在看见陆承砚走来时,泛起细微的涟漪。男人手里攥着从瓷器库搜出的账本,封皮上的“成化”二字,此刻看来像极了断头台的轮廓。
“贤妃之父已下狱。”陆承砚低声说,将账本塞进她怀里,“皇上要你......”“要我顶下私铸钱币的罪名,坐实沈家与淑妃勾结。”明薇打断他,指尖抚过账本上父亲的笔迹,“这样贤妃就能顺理成章上位,而皇上也能借抄家之名,把江南盐铁司收归己有。”
陆承砚猛地抬头,月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明薇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兄长带着她翻墙出逃,被箭射中后却把她推给陆承砚:“带她走,别告诉她真相。”原来真相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朱墙内的每一块砖,都浸着鲜血与算计。
“明薇......”陆承砚伸手想碰她,却在触到她冰冷的指尖时顿住。明薇后退半步,将账本塞进他怀里,露出袖中皇帝亲赐的银镶玉扳指——那是今早贤妃“不小心”遗落在她房里的,“明日早朝,这扳指会出现在贤妃父亲的案头。至于沈家......”
她转身望向咸安宫方向,梨花落在未干的血迹上,像极了父亲被斩时,飘落的那片圣旨。明薇摸了摸耳垂上的素银耳钉,轻声说:“沈家早已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皇上的眼,是贤妃的刀,是这后宫里,最不起眼的——沈明薇。”
晨钟响起时,明薇已换好贤妃赏的月白襦裙,裙裾上绣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她对着铜镜描眉,银簪子挑起的胭脂膏里,混着能让人暂时失声的药粉——这是给贤妃准备的贺礼,贺她即将登上后位,也贺自己,终于在这吃人的后宫,活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