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的梨花落在鎏金香炉上时,沈明薇正在给淑妃描寿桃妆。银簪子挑起胭脂膏的瞬间,她瞥见镜中自己青灰色的裙角——那是昨日浣衣局送来的旧衫,裙裾还留着前主子浸过艾草的水痕。
“薇娘手真巧,这寿桃晕得比御膳房的糖霜还匀。”淑妃对着琉璃镜转动金步摇,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晃出细碎光影,“听说皇后今早赏了贤妃二十匹蜀锦?你说,她这是堵嘴,还是示威?”
明薇垂眸替她簪花,指尖触到鬓角新生的白发。淑妃入宫七年,从穿湖蓝襦裙的少女到掌协理六宫之权的宠妃,眉梢的黛色越来越重,眼底的光却越来越淡。殿外突然传来鹦鹉学舌的笑声:“皇上驾到——”
明薇退到廊下时,正看见贤妃扶着皇帝的臂弯经过。贤妃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朱柱上,碎成两半。“呀!”她惊呼着缩手,露出腕内侧朱砂点的守宫砂,“这是臣妾十五岁时母亲给点的,原想留着给皇上看......”
皇帝抬手替她拂去碎玉,明薇注意到他拇指内侧的茧——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与当年在狩猎场救她的少年一模一样。贤妃的睫毛上沾着泪,像受惊的蝶,而皇帝的眼神却飘向淑妃敞开的殿门,落在案头那碗安胎药上。
“淑妃有孕,贤妃便多走动些。”皇帝的声音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听说你宫里的绿梅开了,朕今晚去赏梅。”贤妃的指尖掐进皇帝掌心,面上却笑得温婉:“那臣妾命人备下鹿肉暖锅,皇上畏寒......”
夜漏三更,明薇蹲在回廊下洗胭脂碗。月光把她的影子抻得老长,像株被风折了腰的兰草。远处传来巡夜太监的梆子声,她摸出藏在袖口的碎玉——是贤妃故意遗落的镯心,内侧刻着极小的“安”字,与她父亲私库里的玉器款识别无二致。
“沈姑娘好兴致。”低沉的嗓音惊飞檐下宿鸟。明薇抬头,看见御前侍卫统领陆承砚斜倚廊柱,腰间佩刀坠着的双鱼荷包,正是她去年绣给兄长的物件。男人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指尖擦过她腕间淡青的疤:“这伤,还疼么?”
明薇猛地后退,碎玉片划破掌心。七年前狩猎场的箭伤还在,兄长却已化作乱葬岗的一具无名尸。陆承砚掏出帕子替她包扎,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褪成浅粉,那是她及笄那年替陆夫人绣的,后来被兄长拿去换了酒钱。
“贤妃的镯子,沈姑娘打算怎么处理?”男人的气息混着松烟香,“她父亲私铸钱币的证据,都在那批玉器里。淑妃若知道......”明薇攥紧碎玉,指甲刺进掌心。淑妃若知道她是沈尚书之女,怕是要连安胎药都换作毒酒。
更声骤紧,咸安宫方向突然传来惊呼。明薇冲进殿时,正看见淑妃扶着桌沿呕血,安胎药碗碎在脚边,碗底沉着半片朱砂。皇帝拂袖而去的背影里,贤妃的婢女正跪着收拾碎片,袖口露出的红麝串,正是今早她替淑妃调配香粉时见过的。
“薇娘......”淑妃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进她腕间旧疤,“只有你......不会害本宫......”明薇望着她凸起的小腹,想起白日里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这孩子眉心有红痣,像极了皇上小时候”。铜镜里的烛火晃了晃,她突然看清淑妃眼底的算计——那红痣,分明是用朱砂点的。
子夜的风卷着梨花掠过宫墙,明薇蹲在御花园井边,将碎玉片和红麝串一并投入。水面涟漪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像极了七年前被兄长推进湖中的模样。远处传来钟粹宫的喜乐,贤妃晋位贵妃的消息已传遍六宫,而咸安宫的烛火,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盏盏熄灭。
她摸出陆承砚给的帕子,血珠在并蒂莲上洇开,像朵迟开的红梅。明薇忽然想起父亲被问斩前一日,曾在狱中给她刻过一枚玉佩,上面的纹路与贤妃镯心的“安”字如出一辙。原来这后宫的每朵花开,都是有人提前埋下的种子,而她沈明薇,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已是棋盘上的死子。
井水深寒,映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明薇对着水面理了理鬓发,指尖掠过耳垂上的素银耳钉——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叩击着命运的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