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因黑袍人那怨毒的诅咒而凝滞,檀香的清雅早已被一种无形的血腥与绝望所取代。
严贤枥的身躯僵立着,那张曾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灰败与难以置信的震骇。他眼睁睁看着眼前顶着太子元昊面容的“怪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积累了数十年的仇恨烈焰。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严贤枥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他试图从那张熟悉的“太子”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属于元昊的痕迹,然而,只有冰冷的、陌生的残忍。
“做了什么?”黑袍人,不,月莲族大祭司,发出了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滚过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复仇的快意和一种病态的满足。“我做了你们最乐于见到的事情啊,丞相大人。”
他踱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皇宫的中心,是皇帝的寝殿,此刻却死寂得如同鬼域。“你们的皇帝陛下,不是一心追求长生吗?”他语带嘲讽,“我便‘助’他一臂之力。那些所谓的‘仙丹’,确实蕴含着‘磅礴的生机’,只不过,那生机,来自于你们有臣国无数无辜的子民。”
严贤枥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你用活人炼丹?!”
“活人?”大祭司缓缓摇头,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诡谲,“不,不仅仅是活人的精气。还有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绝望,他们临死前的无尽怨念。这些,才是炼制‘长生药’,以及……‘滋养’你们护国神鸟的最佳材料啊。”
他转过身,那张“元昊”的脸上,神情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雀神山下的那个丹炉,丞相大人可还记得?当年你们屠戮我族,不就是为了我族人身上蕴含的月华之力吗?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收集那些被你们王室贵族视若草芥的平民的性命与怨念,将它们投入丹炉,日夜炼化。”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圆,“一部分,自然是供给你们那位贪得无厌的陛下,让他沉醉在虚假的康健之中,直至油尽灯枯,被自己的欲望反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那片阴沉下来的天空,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悠然:
“而另一部分,更重要的部分,则是用来‘喂养’你们那只所谓的护国神鸟。那只蠢鸟,本就因雀神山灵脉的变动而躁动不安,再辅以这数十年来积累的无边怨念与至纯魔气……呵呵,它如今,可比从前‘强大’多了。”
严贤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终于明白了,雀神山神鸟为何会异变,为何会散发出那般恐怖的魔气!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是如此的邪恶与歹毒!
“你……你竟敢……你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严贤枥指着他,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丧心病狂?”
大祭司歪了歪头,那张属于元昊的俊朗面容做出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怪异。
“当年你们屠我全族,炼我族人本源核心,只为一己私欲,难道就不丧心病狂?严贤枥,你用我族圣莲花瓣护体,眼睁睁看着我被业火焚烧,难道就不残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般的控诉:“我月莲一族,世代守护雀神山,守护有臣国的气运,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我们与世无争,汲取月华修行,何曾招惹过你们!是你们的贪婪,是你的野心,将我们推向了灭绝的深渊!”
严贤枥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当年的景象,那些月莲族人绝望的眼神,圣地被染红的土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这些年来,夜夜折磨着他。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以为自己可以背负着这份罪孽继续前行,却没想到,报应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
“你以为……你以为这样就能复仇了吗?”
严贤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毁了有臣国,你也毁了你自己!你会被这魔气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
大祭司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癫狂与不屑,“超生?我月莲一族被你们屠戮殆尽,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我苟延残喘至今,唯一的信念便是复仇!只要能让你们付出代价,魂飞魄散又何妨?”
他的笑声未落,窗外原本只是有些阴沉的天空,骤然间暗了下来。仿佛一块巨大的墨色幕布,从雀神山的方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都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呜——呜——”
诡异的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陡然变得浓郁刺鼻,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来了。”
大祭司嘴角的笑容愈发冰冷,他看着窗外那迅速迫近的黑暗,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与兴奋的光芒。“我为有臣国准备的……第一道大餐。”
严贤枥脸色剧变,他冲到窗边,只见远方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如同浓墨翻滚。那黑雾所过之处,阳光尽被吞噬,天地一片昏沉。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你们的护国神鸟,带着它积攒了数十年的‘精华’,来‘问候’它的子民了。”
大祭司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好好欣赏吧,严贤枥。这是你们有臣国的末日序曲。”
话音刚落,皇宫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野兽般的嘶吼。那些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密集。
东宫书房内的烛火,在着诡异的气流中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严贤枥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大祭司:“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把有臣国怎么样?!”
“怎么样?”大祭司摊开双手,那张属于元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只是那眼神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当然是……彻底毁灭。从肉体到灵魂,从国运到未来,一丝一毫不留。”
他踱步到严贤枥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
那张“元昊”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你以为高远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不,那只是开始。我要让他亲手缔造的繁华,在他死后,化为一片焦土。我要让所有享受过月莲族血肉滋养的人,都品尝到绝望的滋味。”
“太子殿下……”严贤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正的太子殿下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大祭司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那个优柔寡断、试图查明真相却又无能为力的太子?他很好。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的身份。毕竟,以太子殿下的名义,来导演这场覆灭大戏,岂不是更有趣?”
他伸出手,那枯瘦的、属于大祭司本人的手指,轻轻拂过“元昊”脸颊上不存在的尘埃,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你不必担心他。待有臣国化为废墟,我会让他‘回来’,亲眼见证这一切。那份绝望,想必会非常……美味。”
就在这时,宫殿外传来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甚至还有兵刃碰撞的铿锵之声。混乱,正在迅速蔓延。
“丞相大人,听到了吗?”大祭司侧耳倾听,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亡国的丧钟,已经敲响了。很快,这皇宫,这座都城,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
严贤枥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那股从雀神山蔓延而来的魔气,绝非寻常。
它带着月莲一族数十年的怨恨,带着无数被炼化生灵的诅咒,一旦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曾以为自己权倾朝野,能够掌控一切,但在此刻,在这酝酿了数十年的复仇面前,他所有的权谋、所有的力量,都显得如此可笑。
“你……你的目的是那个丹炉。”
严贤枥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黑袍人之前提及的,位于雀神山下的那个炼化怨念与生命的丹炉。虽然此人此刻身在皇宫,但那丹炉,必然是这一切魔气和灾难的源头,或者说是核心枢纽。“只要毁了它……”
大祭司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讥讽:“哦?丞相大人果然还是有些急智的。没错,那个丹炉,是我复仇计划的核心。它不仅为我提供了力量,更是引动雀神山地脉怨气、彻底污染你们护国神鸟的关键。”
他向前一步,几乎与严贤枥鼻尖相触,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但你以为,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暴露在你们面前吗?你以为,我会给你们破坏它的机会吗?”
严贤枥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既然敢如此坦然说出,必然是有恃无恐。
“那丹炉,早已与雀神山的地脉,与那只蠢鸟的妖丹,甚至与……你们有臣国的国运,紧密相连。”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残酷,“它是我精心布置的‘业火熔炉’。一旦启动,便不可逆转。除非……”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严贤枥脸上那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的绝望。
“除非什么?”严贤枥急切地追问。
“除非,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瞬间净化那无穷无尽的怨念与魔气,并且……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神魂为引,彻底镇压那暴走的灵脉。”大祭司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那样的人,那样的力量,这世间……存在吗?”
他看着严贤枥,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就算存在,谁又会愿意为了你们这个肮脏腐朽的王朝,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被黑雾笼罩。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远处偶尔闪现的、诡异的暗红色光芒,以及越来越近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嘶吼与哀嚎。皇宫,这座曾经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辉煌建筑群,此刻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巨兽缓缓吞噬。
东宫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严贤枥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的目光在跳动的烛火与大祭司那张平静到冷酷的“太子”面容间游移。他知道,有臣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将国家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他不能坐以待毙。
即便是万劫不复,他也要尝试。
“月莲一族的债,由我严贤枥一人承担。”
严贤枥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那份平静之下,却蕴藏着一种决绝的意志。“但有臣国的百姓是无辜的。太子殿下也是无辜的。”
他缓缓抬起手,袖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凸起。
大祭司的眼神微微眯起,带着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不屑:“丞相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做些无谓的挣扎吗?你的这点微末伎俩,在我面前……”
他的话还未说完,严贤枥的动作却出乎他的意料。并非攻击,也非自尽。
严贤枥的手,猛地拍向书房内那尊巨大的博古架。博古架应声而倒,露出了后面隐藏的一道暗门。
“这是……”大祭司微微一怔。
“通往宫外秘道的入口。”严贤枥的声音依旧平静,“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但我至少,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外界,让天下人知道你的真面目,知道有臣国面临的灾难!”
他说着,便要闪身进入暗道。
“天真。”大祭司冷哼一声,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挡在了暗道入口之前。那张“元昊”的脸上,笑容冰冷。“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去通风报信?”
他抬起手,指尖黑气缭绕:“在你踏出这扇门之前,我会让你……彻底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
一场绝望中的反抗,与一场蓄谋已久的毁灭,在这被黑暗吞噬的东宫书房内,即将迎来最直接的碰撞。而窗外的世界,早已是风声鹤唳,鬼哭神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