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没有光亮,蛇虺横行,黑暗中有什么潜伏在泥土之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机会。
“嗒~”打火石清脆的撞击声在黑暗中响起,擦出刺眼的火花。很快,一只火把被点燃。
边月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白雪阳,开口揶揄了一句:“老爷子,要我扶着您走吗?”
白雪阳轻斥一声:“别闹。”
像个老父亲在管教自己调皮的儿孙,爹味儿很重。
边月忍了,毕竟老头儿的年纪不仅能给她当爹,她爷爷的爷爷来了都得给他磕一个。
这一片地下深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周围泥土中夹杂着大量的骨头,积了不知道多少层。
其中也不都是人的骨头,还有其他动物的。
白雪阳那张高级冷酷冰山脸在看清楚这里的场景后,更高级,更冷酷了。
两人沿着狭长的裂缝一直往里面走,他们脚下渐渐起了一层黑雾,接着又有几具动物和人的尸体,都很新鲜,边月看了一下,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嗖嗖嗖……”感受到边月和白雪阳的到来,有东西不断的朝泥土里钻。
边月回头轻声问白雪阳:“老族长,是什么?”
白雪阳左右看了一下,道:“你们那天看到的并不是它的全貌。
我们先出去。”
两人化作一道流光飞出深渊,天上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淫雨霏霏变成瓢泼大雨,白雪阳让边月退后。
边月不知道这老家伙要做什么,脚下一蹬离了他三座山那么远。
白雪阳独立于天地之间,仰头看了一眼不断密布的乌云,然后盯着脚下的那处深渊。
突然,边月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威压,云上落下的雨滴在滞空,吹过山川的秋风凛冽如刀,像是要把人骨头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刮下来。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雷电劈向白雪阳。
白雪阳纹丝不动,只听嗡嗡剑鸣,落下的雨滴化为千万把水做成的剑,又“咔嚓咔嚓”的结冰,如同冰锥一般朝那处深渊凿下去。
“咔嚓!”大地裂出更大的口子。
“嗷!嗷!嗷!!”大地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惨叫,边月死死的捂住耳朵,这个声音实在太他妈有穿透性了,听了觉得内脏都不舒服了。
“咔嚓!”又一道闪电落下,再次劈在白雪阳身上,他仍旧没有动,双手结印。
一朵诡异的莲花自他背后燃起火焰,越放越大,莲花上燃着的火焰是红色的,她见过,在黄泥村底下的黄泉边,那个有用紫金气运的修罗身上。
白雪阳竟然也能使用这种火?!
——红莲业火!
“咔嚓咔嚓咔嚓!”连着三道天雷劈下,白雪阳却像是在雷电之中炼体一样,身形连颤动都没有。
红莲业火烧向深渊,不消一刻,边月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景象。
无数的鬼魂呈喷井状从深渊冒出来,这些鬼魂看不出等级之分,全部痛苦绝望。它们身上披着红莲业火,在雨水下打滚,但鬼魂身上燃着的火却一点儿都没熄灭。
红莲业火的燃烧中,它们滋滋冒着黑气,等火燃尽,这些鬼魂全都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真正的灰飞烟灭。
等等……不是全部,有一些被红莲业火烧尽黑色后,像是金子露出了本来面目,看得清生前的模样,身上还披着一层金光。
白雪阳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动作没有再继续,而是用一种边月听不懂的语言,念起了咒语。
它似乎是一种古老而神圣的语言,边月听过之后,心境宁静而苍茫,仿佛看到天地最初的模样,大地上的亡灵是没有轮回的。
一位先天女性神只听到亡魂千万年的哭嚎,站了出来。
她悲悯众生,向天起誓,身化六道,承接阴阳。从此天地众生死亡之后有所归宿,大地之上不再鬼神混居,死去的亡魂被挪移到另一个维度去。
这是冥界形成的历史?
听着白雪阳的咒语,边月觉得自己通晓了某种世间至圣的道理,但要她说出来,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懵懵懂懂,但心中却觉得踏实宁静。
终于,白雪阳的咒语念完了,边月睁开眼,天上的雷霆没再劈白雪阳,黑夜虚空中,浮现出一座巨门,大门洞开,浓重的死气从里面散发出来。
更有一种神圣端庄,像是世间至理一样的东西存在在这扇门中。
——道!
边月心中猛的浮现出这个字。
这是道的波纹!
白雪阳在虚空之中站着,那些身上披着金光的灵魂在向他作揖。它们不能说话,但情绪的波动却能轻易被其他生命体捕捉到。
它们在表达感谢,铺天盖地的感谢。
这种情绪波动甚至将它们身上的金光带着飞向白雪阳,白雪阳挥一挥手,那些鬼魂因为过度激动而溢向他的金光原路返回。
接着,他往旁边让了让,那些鬼魂不由自主的向那扇巨门飞去。
在最后一只鬼魂飞入巨门后,那扇门缓缓的合上,消失。
这时,天际一道金光照在白雪阳身上,他没在拒绝,沐浴在金光之中。
三分钟后,金光消失。
天地之间的雨似乎小了,雷声也在渐渐消散。
白雪阳冯虚御风,立在半空,一身白衣,长长的头发被风拉扯着,衣袍上的凤凰像是要飞出衣衫,飞舞九天。
他是随时要羽化飞身而去的仙,满是不该存于世间的清冷与神性。
然而他的脚下,是燃烧的红莲业火,是痛苦挣扎的鬼魂,是大地裂开的口子,他站在毁灭之上,无波无澜,无惧无忧。
所以,究竟是仙还是鬼?
边月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还好她颅内虽然上演过很多次将老东西抓起来严刑拷问的戏码,却从来没真做什么。
老东西的手段层出不穷,老东西的底牌深不见底。
红莲业火烧了一天一夜还没烧灭,在附近活动的人类探头探脑的来了不知道几波,都被边月用木系法术移动树木树根给挡了回去。
中途千灵传来灵符,问边月“要不要我过来帮忙?”
边月等得无聊,给她画了一张白雪阳放大招的图画传回去。
意思我在这儿都闲得抠脚,你不必过来一起蹲着了。
这场红莲业火燃烧了十天十夜,天上的雨也下了十天十夜,或大或小,没有停过,山上泥土被泡松,树木被冲垮,不少动物的尸体从边月眼前被雨水带走。
边月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场人为造成的自然灾害,好在这场灾害似乎只局限在这附近,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
至少边月没有看到一具人类的尸体。
第十天深夜,燃烧的红莲业火终于熄灭,边月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飞到白雪阳身边。
他们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像大地长大的嘴,边月目之所及,竟然看不到这个深坑的底在哪里。
边月:“……这个地形……怎么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雪阳回头,赞赏的看她一眼:“你观察力不错,你我相遇的妖冢,像吗?”
被白雪阳这么一提醒,边月心里对比一下,还真他妈的像!
“所以……当初那个妖冢的最初形态,也是这样????”边月想到自己在妖冢的最底层究竟看到了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妖的坟墓,是众生的坟墓,那种场景,她这辈子可能只有在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才能再看到了。
“这一处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下去看看吧。”白雪阳的身影在原地消失,边月隐约感觉白雪阳消失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不正常的扭曲了一下。
元婴及以上才能使用的法术——瞬移?
她刚刚,似乎看到了一点儿空间被割裂开的力量,感觉不是太难。
好想赶快到达元婴,也试一试在异空间穿梭的感觉。
边月是老老实实飞下去的,等她站在那张大口底部往上看的时候,看不见一点儿天光。
等她再次点燃火把,看到白雪阳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神似乎在说:你真差劲,让我这个长辈等了你这么久。
边月:“……”
白雪阳在白族的同龄人中不会是个万人嫌吧?
老了老了,都管不住自己的欠,年轻的时候得欠成什么样?
“东西应该就在前面。”白雪阳跟边月不同,边月在绝对黑暗的环境里,需要一点儿光才能看的出去。但白雪阳不需要。
他一个死人,应该没有眼角膜这种东西了,他能看路,可能纯粹靠神识。
而边月的神识在这里有些滞涩,不太好受。
“这里没有被烧焦的痕迹?”边月有些诧异,燃了十天十夜的红莲业火,这里的泥土没有一点儿硬化焦黑?
白雪阳叹气:“红莲业火,以众生的罪孽为燃料。
族长,回去补一补常识吧。别天天摇你那些破琉璃罐子,配些狗闻了都能被毒死的药了。”
边月抿了抿唇,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白雪阳浅淡的笑了一下,领着边月飞快的向一个方向走。
“清音跟我说,养孩子不容易。
刚到身边的时候很怕生,小心谨慎,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走一步路。
看起来似乎很乖觉,还有些惹人心疼。
但养了一段时间,孩子熟悉了,糟心事就来了。
大体分为这么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什么为什么?
第二阶段,凭什么凭什么?
第三阶段,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这么多年,你还在三阶段?”白雪阳好笑的回头瞥了边月一眼。
边月:“……”
靠!
白雪阳又补了一刀:“哦,还少说了一段。
离巢之后,时不时能收到一点儿微弱的消息:“给点钱给点钱。”
边月大怒:“别说了!”
“哈哈哈哈……”白雪阳哈哈大笑。
边月木着脸看他笑,突然问道:“你不是说白族上承天命,代天行事吗?怎么之前你动用法术时,天上有雷降下来劈你啊?”
那声音,没有半点疑惑天真,全是满满的恶意。
简而言之,你戳我肺管子,我就得捅一下你心窝子。
白雪阳对此恶意一笑了之:“哦,因为我早就不该存于世了,本来就该被天打雷劈。
如果是别的生物以我这种形态存在人间,大约每天都会被雷劈吧?
我只有在动用法术时,天道才会降下天雷警告,这难道不是偏爱?”
边月:“……”
Yue!
“到了。”白雪阳停了下来,边月将火把高举,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比当初看到的不死树还高。
它看起来像是一棵柳树,树梢垂下无数枝条,枝条上挂着一具具尸体,密密麻麻,像是尸林一样。
边月打着火把看了一会儿,白雪阳已经到大树根部了。
只见他手插进大树树干之中,然后掏出了一颗比成年男人拳头还大两圈的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么大的妖丹,至少千年修为了。”
“千年修为?那应该已经有意识了。这些尸体跟腊肉一样挂着,难道它喜欢吃腊味?”边月轻声说罢,抽出“悯生”,划出一道剑气,将吊着一具相对完整的树枝斩断,尸体掉到地上。
白雪阳皱了皱眉:“族长,你在做什么?”
不要调皮!
边月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手套,顺便抽出手术刀:“当然是验尸。”
白雪阳扶了扶额:“诶,死者为大,你怎么随意亵渎他人尸体?”
“你们大清不也有仵作?死了不也需要验尸?我怎么就亵渎了?”边月的声音自口罩之后闷闷的传来:“咦?他天灵盖儿破的这洞好奇怪……”
白雪阳过去蹲着跟边月一起研究尸体,顺着边月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尸体天灵盖上的洞,严肃道:“这是一个元婴修士的尸骨,他头上的洞,是元婴从他身体里跑出去留下的。”
边月“啊”了一声:“这个操作……有什么目的?”
“跑出去的元婴,可以夺舍渡魂,重新拥有肉体。”白雪阳皱眉道:“不是什么正经手段。”
边月盯着白雪阳看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没有夺舍重生?
你留在世间,应该是有“天下大义”要守护,白族能为了万魂幡炼祭普通百姓,你为什么不能为了你的“大义”夺舍重生?”
白雪阳声音淡淡,却带着高山俯瞰众生的蔑视:“我的力量,就是当时最强大的修士之躯也无法承载。
夺舍重生?
天下谁人配我去夺舍?”
边月:“……”
又被这老东西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