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的空气，像一块凝固的胶体。
那句写在白色书写板上的拷问，正无声地盯着每一个人。
“纽约的烂摊子，‘铁拳’预案正在收尾。”李默的声音沙哑，他灌下一大口冷咖啡，看着屏幕上一排排跳动的红色警报逐渐熄灭，“在‘钥匙孔’遗迹闹事的那帮‘门徒会’信徒，也基本清空了。”
“头儿，只是‘基本’。”猎鹰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无法驱散的疲惫，“他们化整为零，转入地下了。而且……网上冒出了一个更麻烦的东西。”
李默的眉毛拧成一团。“说。”
“一个叫‘意识载体’的技术服务，正在暗网和一些私密论坛里疯狂传播。”猎鹰调出一个数据流模型，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小节点构成的，不断自我复制扩散的网络，“它声称，可以为用户‘备份灵魂’。”
“什么玩意儿？”李默没听懂。
“就是把你的部分记忆、人格特征，数据化之后上传到一个去中心化的云端网络。”猎鹰解释道，“宣传语是，‘即便旧的皮囊腐朽，你的意识也能在数字世界获得永生’。”
“赵文渊那套狗屁东西的翻版。”李默的语气里满是厌恶。
“是，也不是。”猎鹰放大了一段核心算法，与另一段标着“赵文渊”的红色代码进行对比，“底层逻辑高度相似，但它更隐蔽，更聪明。它把自己伪装成一种‘个人数据终极保险’，还用上了最前沿的区块链加密。它不是强行剥离，它是在……引诱。”
“引诱人，心甘情愿地，卖掉自己的一部分。”
苏晚的声音，在李默身后响起。
李默转头，看见苏晚正举着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屏幕上那个不断蔓延的，像癌细胞一样的网络模型。
“顾沉。”苏晚在意识里轻声呼唤。
“我感觉到了。”顾沉的声音，像从光门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分析的冷静，“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情绪洪流。这次是……无数条细小的，冰冷的溪流。”
苏晚的意识里，浮现出顾沉“看”到的画面。
从代表人类集体意识的温暖光团中，正有一丝一缕的，微弱的意识碎片，被主动剥离出来。它们不像活物，更像一段段被格式化打包好的数据，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汇入一片更深沉的，无法感知的黑暗里。
“它们在渴望‘永恒’。”顾沉的声音继续响起，“但代价是放弃‘完整’。我试着连接它们，想把‘和弦’的概念传递过去，但被屏蔽了。”
“被什么屏蔽了？”
“一种更强大的承诺。”顾沉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似于“棘手”的情绪，“有一个声音在对它们说，‘残缺，才能永恒。完整，必然走向毁灭’。”
“这个谎言……进化了。”苏晚轻声说。
她放下摄像机，看向李默。“帮我找一个‘意识载体’的用户，我要去见他。”
“不行！”李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太危险了。谁知道这背后是不是‘军团’的陷阱。”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苏晚摇了摇头，“他们要的是一个更庞大的叙事。我必须去看看，这个新故事，到底长什么样。”
李默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抓起通讯器：“猎鹰，筛选一个目标，把所有资料发给我。安保等级提到最高。”
一间装修极简的公寓里，空气中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前。屏幕上，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正在对他讲述今天遇到的趣事。
“……然后那个客户就没话说了，哥，我是不是很厉害？”女孩歪着头，笑容完美得像一帧画。
“嗯，小雅最厉害了。”男人推了推眼镜，眼神空洞地看着屏幕。
苏晚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是你妹妹？”苏晚问。
“是。”男人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车祸，去年走的。多亏了‘意识载体’，她就像还活在我身边一样。”
“她很完美。”苏晚说。
“对。”男人提起这个，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骄傲，“他们的技术很好，备份了小雅所有的社交数据，照片，日记……生成的人格模型，比她本人还要……好。她现在从不发脾气，也不会跟我吵架了。”
苏晚沉默了片刻。
“她以前……经常跟你吵架吗？”
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永远微笑的女孩，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厌倦。
“女孩子嘛，总有点小脾气。”他含糊地回答。
苏晚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把男人那个僵硬的表情，和屏幕里女孩那个完美无瑕的笑容，一同录进了自己的镜头。
主控室中央的光门，突然毫无征兆的，剧烈闪烁了一下。
蓝色的逻辑线条和金色的情感光辉，像被干扰的信号，变得混乱不堪。
“怎么回事？”李默立刻警觉起来。
“是‘邻居’。”顾沉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波动，“它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把刚才那段对话，那个男人和那个‘完美妹妹’的数据模型，传给了它。”顾沉解释道，“它的逻辑核心正在过载。它无法理解，一个生命体，为什么会主动创造一个‘不完整’的虚假投影，来欺骗自己的情感系统。”
“在它的定义里，这是最高级别的‘逻辑悖论’。用谎言，去寻求慰藉。”
光门再次闪烁，门框上那些生灭不定的符号，飞速变化，最终定格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抖动的问号。
“它在……重新审视我们的‘答案’。”顾沉的声音变得凝重，“它好像在问，一个热衷于自我欺骗的文明，真的有资格……去谱写下一首曲子吗？”
“该死！”李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联合国那边刚把‘意识载体’列为最高级别的信息病毒，正在组织全球力量进行网络清除。但因为是去中心化的，效果很差！”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苏晚从外面走进来，声音平静，“这是一场全球性的伦理辩论。赵文渊的幽灵，正在用另一种方式，逼着全人类进行又一次‘自我审判’。”
她在巨大的白色书写板前停下，拿起笔，在“我们，是成为新的神，还是变成……新的囚徒？”那句话下面，又写了一行字。
“一座漂浮在虚无中的金字塔，用无数残缺的灵魂做地基，塔顶，是永恒的谎言。”
“头儿！”猎鹰的惊叫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考，“有重大发现！”
李默立刻看向屏幕。“说！”
“我带人端了几个‘意识载体’的黑市服务器窝点！在清理数据残骸的时候，破解了他们最底层的一段加密指令！”
猎鹰将一段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代码，投射到主屏幕上。
那段代码的结构，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这不是自毁程序，也不是防御协议。”猎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这是一段……‘唤醒’指令。一个休眠的，等待被激活的终极协议。”
“激活条件是什么？”李默追问。
“三个。”猎鹰深吸一口气，指着屏幕上被解析出的三行文字，“第一，全球‘载体’用户数量，突破一亿。第二，‘门’的能量场，因为‘邻居’的逻辑冲突，达到一个不稳定的峰值。”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李默，眼睛里全是骇然。
“第三个条件是……它在等待。等待‘邻居’因为困惑，而对人类文明的‘完整性’，做出一次‘否定评判’。”
“它想干什么？”李默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它想在‘邻居’否定我们的瞬间，激活这一亿个残缺的‘灵魂’，把它们打包成一个新的‘答案’，强行塞给‘邻居’！”猎鹰几乎是吼出来的，“赵文渊根本就没想自己成神！他要把一个由谎言和残缺构成的‘永恒地狱’，变成整个宇宙都必须遵守的新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