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穗快步上前,替巧姐儿摘下颗熟裂开口的石榴,温声道:“当心扎了手。”
“多谢姨娘。”巧姐儿低头掰开花萼,晶莹的籽粒簌簌落在她掌心。
王氏回头时,正看见巧姐儿忽然抬头,眼尾飞快地眨了眨,像只偷藏蜜糖的小兽,“姨娘也尝尝。”
禾穗俯身接过石榴籽,石榴的甜浆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漾开,瞧着巧姐儿眼睛弯成月牙,唇角也不由得弯起。
一行人携着寿礼往内堂去,鎏金寿字屏风映着晨光,将巧姐儿月白色比甲的身影镀上暖边。
见她近前行完礼,董母立刻张开手臂搂着直唤“心肝肉”,指尖拂过她的脸:“瞧瞧这眉眼,越发像你母亲出阁前了。”
说罢又拉过董婉微凉的手,再拽住禾穗的手腕,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热热闹闹的寿宴散后,宋怀谦跟着董父等人去了书房。巧姐儿早拉着堂姐董沐萱,缠着表哥董景逸几兄弟往偏院跑:“表哥,表姐,快带我去瞧玄霄!它定还记得我!”
董景铄转身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正陪董母说话的禾穗,淡青衣摆擦过槅门,腰间玉佩磕出清脆声响。
王氏与舒氏告辞后,董母打发了丫鬟们,才招手让董婉与禾穗坐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人,枯瘦的指节在她们手背上轻轻拍着:“侧妃的旨意已传得满京城。听你哥哥说,在你那庶子满月宴上,蜀郡都尉张千竟主动提及幼女仰慕敬之,到底是武夫,忒不讲究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董婉鬓边点翠步摇上,“他本想知会你,又怕人多口杂,回家与我商量时本打算次日就递消息,谁知......”
“圣上旨意不可违,”董母忽然握紧董婉的手,“你且莫急,只需端正好正室的本分,任谁来了也越不过你去。”说着话锋一转,视线落在禾穗平坦的小腹上,“阿穗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可要请个大夫仔细瞧瞧?”
窗外石榴树影随风晃动,一片褐红的花萼轻轻坠在窗棂上。董婉忙替母亲拢了拢披风:“母亲别担心,阿穗身子骨康健着呢。”说着飞快瞥了眼垂首的禾穗,见她攥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又添了句,“孩子的事原就急不得......”
这话音未落,董母已在软榻上重重叹了声。如何能不急?庶长子已落地,云姨娘腹中的孩儿下月便要临盆,待到冬月里那位侧妃再进了门......
“婉娘,”董母忽然转了话头,指尖叩了叩身旁的紫檀小几,“你去小厨房说一声,让炖些松仁果子饮来,要加南枣的。”
“母亲!”董婉望着母亲刻意避开的眼神,哪里不晓得这是寻由头支开自己。
“快去罢!”董母挥了挥手,“有阿穗陪着我说话呢,你身子才好些,慢些走,别累着。”
正因为留了阿穗在这儿,她才更放心不下。不知道母亲会说些什么,阿穗是否能受得住。董婉一步三回头的挪向槅门。
董母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忽然扬声道:“苏嬷嬷,把东厢房那只紫檀匣子取来。”
鎏金铜锁“咔嗒“一声开启时,禾穗瞥见匣底躺着几册蓝布封皮的书册。不等她反应,董母已拈起一函递到眼前:“阿穗,打开瞧瞧。”
宣纸上的工笔彩绘猛地撞入眼帘,男女的姿态被勾勒得纤毫毕现,连锦被下的缠枝纹样都清晰可辨。禾穗“啪“地合上画册,耳尖霎时烧得通红,指尖攥得蓝布封皮发皱:“义母......这......”
“原是你义姐出嫁时,我想偷偷塞进妆奁的。”董母指尖划过册页边缘的泥金缠枝纹,声音压得低哑,“谁知她瞧了两眼就扔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
秋阳映得她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如今她身子弱得风都吹得倒,留着也是白费。可你看看......”她突然攥住禾穗的手腕按在画册上,“云姨娘的肚子眼瞅着要落草,侧妃的轿子冬月里就进门,你这肚子再没动静......”
窗外石榴树影筛下碎金般的光斑,恰好落在画册掀开的一角:画中女子腰系绯红抹胸,媚眼如丝,腕间金镶玉镯与锦被上的缠枝莲纹交相晃眼......
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董母攥得更紧,老人掌心的薄茧硌着她的皮肤,秋阳将画中女子眼尾的绯红晕染得更艳,倒像是从宣纸上浮出来,正幽幽望着她腕间那只素白的玉镯。
“义母......”禾穗的声音细若蚊蚋,喉间像卡着片干涩的石榴皮,每一个字都磨得生疼。
董母却将她的手往画册上按得更紧,册页边缘的泥金缠枝纹硌得指节发疼:“你照着《素女经》图谱练,保准生养顺遂。”老人枯瘦的食指戳着画中男子交叠的膝头,“男人心就像这画册上的花样,看着花哨,可终究要落到实处,你若没个一儿半女,将来拿什么在端王府里立足?”
董母忽然叹了口气,指节轻轻摩挲着禾穗腕间那道旧疤,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去岁在后院,这丫头为护着巧姐儿等人被母犬扑咬的场景。
“你虽非我亲生,”董母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烟火气的喟叹,她忽然攥紧禾穗的手,将那本画册推到桌角,“从认你做义女那刻起,我也盼着你与婉娘俩姊妹能相依相扶......”
“我确也有私心,盼着你早日诞下麟儿,将来婉娘在端王府站得稳,你这做义妹的,才能跟着抬得起头。于你那两个弟弟也才能有更多依仗。”
“义母......”禾穗垂着眼刚要开口,廊下忽然传来环佩轻响。
两人同时噤声望去,槅门外,董婉端着青瓷托盘立在光影交界处,松仁果子饮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鬓边点翠步摇的蓝羽。
“母亲怎地把画册翻出来了?”董婉将托盘搁在桌上,目光扫过禾穗腕间的旧疤,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袖。“孩子的事,急不得......”
“你昔日年纪小不懂事,错过了许多,”董母枯瘦的手指仍嵌在画册边缘的泥金缠枝纹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阿穗如今年纪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