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刚看出妻子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刘彩云犹豫片刻,用手一指:“你看那个售货员……”
赵瑞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的女售货员,抬着下巴站在柜台后面。
一脸高傲的神情,活像只趾高气扬的花孔雀。
赵瑞刚脑海里对这人并无印象,问道:“售货员怎么了?”
刘彩云咬了咬嘴唇,道:“她叫刘艳娟,和我是老对头了!”
原来刘艳娟也是瓦窑大队的人,从小就性格张扬,事事争先。
曾经在队里当过女民兵和文艺员。
但说来也巧,凡事总被刘彩云压上一头。
当年在大队,刘艳娟当女民兵排长,结果刘彩云是连长。
刘艳娟想当文艺队领唱,结果刘彩云拿了汇演第一。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来二去的,常年老二的刘艳娟更加针对刘彩云了。
前几年,刘艳娟攀上了县城干部,婚后利用招工名额成为了供销社的售货员,成了吃商品粮的人。
自此便觉得终于扬眉吐气,压过了刘彩云。
每当回娘家,一见到刘彩云都会冷嘲热讽一番。
一开始,刘彩云还会不甘示弱地回怼几句。
但后来赵瑞刚被诬陷撤职,家里断了粮,刘艳娟特意从县城回来,踩着锃亮的皮鞋把刘彩云堵在大街上,一阵阴阳怪气:“呦,咱们大队曾经的风云人物,竟然也有今天?”
刘彩云无力反驳,被气得眼泪险些掉下来。
一想到这,刘彩云就觉得胸口发堵。
“她天天就盼着看我笑话。”刘彩云有些着恼,“如果看我要买自行车,她肯定又要阴阳怪气……”
话音未落。
赵瑞刚已经攥紧她的手,大步往柜台走去。
柜台里的女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敲击着柜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哟,这不是彩云妹妹吗?”
刘艳娟一眼就认出刘彩云。
她倚在柜台边,涂着口红的嘴唇扯出个假笑。
不屑的眼神在刘彩云的蓝布衫上扫来扫去。
“怎么,今天不下地挣工分,改学城里人来逛供销社啦?”
刘彩云何尝不知道赵瑞刚把她拉进店的目的,当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来买自行车。”
刘艳娟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笑。
“彩云妹子,我这儿可是‘永久’牌的最新款。车架子镀了三层铬地,一般人可买不起。”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赵瑞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故意拖长尾音:“我们供销社可不赊账,尤其不赊给那些吃干饭的!”
刘彩云有些气恼。
还未开口,刘艳娟就探出身子,凑到她面前又道:“听说你家那废物被撤职后,连生产队的工分都挣不来?啧啧啧,我家老马可是维修站的站长了,两个月前刚提的……”
刘彩云咬咬牙,回击道:“副的!”
刘艳娟的笑僵了一下。
随即又扬起下巴:“副的怎么了?那也是吃公家饭的!比你家那个蹲家里喝西北风的废柴强多了!这下你就是拍马也追不上我!”
赵瑞刚嗤笑一声:“吃公家饭是为了给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拿来显摆的。”
刘艳娟转头打量赵瑞刚,嘴角挂着讥讽:“哟,彩云妹子,这就是你家男人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金玉其外——正月里我回娘家时候,大队可都传遍了,说你家男人在外是孙子,在家装大爷呢。”
“你!”
刘彩云气得发抖,刚想反驳。
就听赵瑞刚怀里的小铃铛气鼓鼓地喊道:“不许说我爸爸!我爸爸会修大机器,最厉害了!”
刘艳娟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小孩儿计较:“小屁孩儿懂什么!”
她斜睨着刘彩云,下巴朝门口扬了扬:“彩云妹子,要看就好好看,别上手,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要是不买呢,就别杵在这儿占地方,净耽误我工作!”
说完,她又转身整理起货架上的票据,故意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刘彩云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赵瑞刚轻轻按住手腕。
赵瑞刚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着抱着小铃铛,问:“宝儿,要买哪个自行车,你说了算。”
小铃铛兴奋地指着橱窗中间那辆银亮的自行车。
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车座:“这个!这个会发光!”
刘艳娟倚着货架嗤笑出声,嘴角弯出个轻蔑的弧度:“哟,口气倒还不小。这可不是菜市场挑白菜,没钱就别拿孩子当挡箭牌。”
她故意提高声调,“这车配的可是进口件,光价儿就一百五,够你们攒三年工分,更别提自行车票了——你们要能买得起,我这‘刘’字干脆倒着写!”
一番争论下来,周围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赵瑞刚不理会刘艳娟,转头与刘彩云对视,眼角漾起一抹轻轻的笑意:“老婆大人,咱们就听闺女的,她喜欢这辆,就买了吧。”
刘彩云分明看到赵瑞刚眼底闪烁的狡黠,心道都被人瞧不起了,他还不忘打趣。
胸中翻涌的怒气竟被自家男人的这抹笑意熨得平平整整,忍不住噗嗤一笑。
取出钱和票。
放在柜台上。
刘彩云指尖轻点,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听闺女的,就要这辆!”
刘艳娟方才嚣张的笑瞬间消散,她死死盯着柜台上的票据和钱。
那泛着蓝莹莹光泽的自行车票据,分明是连供销社主任都要托关系才能搞到的紧俏货。
更别说那笔足够买半头猪的现金了。
刘艳娟实在不敢相信,在心底疯狂否定着眼前的画面:
不可能!
正月里还被众人耻笑的落魄夫妻,怎么可能掏出这么多的钱和票?
赵瑞刚用手指扣了扣台面:“有问题?”
刘娟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没……没问题……”
赵瑞刚道:“那就快办手续,我们赶时间。”
交车时,刘艳娟的手几乎是颤抖着递出手续。
赵瑞刚接过手续,目光冷冷扫过她的脸:“售货员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狗眼看人低的!”
一句话,像一记重锤般砸在刘艳娟的头上,烫得她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
眼睁睁看着一家三口骑车离去,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