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那道被无匹伟力撕开的漆黑裂缝,静默地悬挂,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创口。
烂陀山的山体,在持续的震动中哀鸣,碎石滚落,古老的殿宇檐角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天威,簌簌而下。
万佛朝宗大阵所化的金色囚笼,光芒已然黯淡到了极点。那些曾经宝相庄严的佛陀虚影,此刻看来,不过是风中残影,随时都会被那股癫狂的力量彻底吹散。
拓跋菩萨的怒吼,已不似人声,更像是被逼入绝境的远古凶兽,在做着最后的、也是最不计后果的咆哮。他每一拳,每一掌,都蕴含着陆地神仙境的滔天伟力,毫无章法,却又致命,疯狂地轰击着那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光壁。
“准备最后一搏。”
徐锋的声音,在这片混乱的天地间,显得异常平静。他身侧,洛阳神情凝重,调息着几近枯竭的魂力。青鸟则将昏迷的南宫仆射护在身后,手中长枪的枪尖,始终对准着阵法中央那道狂暴的身影,枪身微颤,不是畏惧,而是力量积蓄到了极致的征兆。
最后一搏。
却非是以命换命的强攻。
徐锋缓缓闭上了双眼。刹那间,外界一切的喧嚣与崩塌,似乎都离他远去。他的心神,沉入了一片无垠的深邃之中。
【破绽洞察】!
这一次,他所要洞悉的,不是功法招式,不是阵法节点,而是一位陆地神仙,那颗几近崩溃的道心。
他的神意,穿透了那层狂暴的魔佛二气,越过了那具强横到近乎不朽的肉身,直抵拓跋菩萨的识海最深处。
那里,没有万丈佛陀,亦无滔天魔焰。
徐锋“看”到了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孤身一人,坐在一座已经冰封的枯山之巅。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是陆地神仙,却再无半分威压,只有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天边的夕阳,是他眼中最后的光。风雪吹过,他的身躯,竟如沙塑般,一点点风化、剥落,最终化作尘埃,散于天地。
寿元将近,大道无望。
这才是藏在千年执念与无上伟力之下,最深沉,也最真实的恐惧。
原来如此。
徐锋心中一声轻叹。所谓北莽魔师,所谓陆地神仙,终究也未曾跳出这方天地的樊笼。他急于融合三石,所求的,早已不单单是先祖遗愿,更是在为自己,寻一条能走下去的活路。
这份孤注一掷的疯狂,源自于这份深入骨髓的绝望。
明白了这一点,徐锋便知该如何做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眸子里,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深沉。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佛门金刚之力,道家无为之意,洛凰太古魂力,三股力量在他丹田气海之中,不再是简单的捏合,而是以前所未有的玄奥方式,化作了一道奇异的共鸣。
他张口,却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是一道声音,一道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直接在拓跋菩萨神魂中响起的喝问。其中,有佛门狮子吼的浩大威严,有三清铃的清心涤尘,更有他自“虚空之心”中强行领悟到的一丝,属于时空的法则道韵。
“拓跋菩萨,你所求为何?”
声音不大,却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击在拓跋菩萨那混乱的心神之上。
“为力?为长生?还是……只为不甘?”
话音落下,那疯狂轰击着阵法光壁的拓跋菩萨,动作猛然一滞。
他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的癫狂竟是短暂地退去了一瞬,闪过一丝茫然。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第一次看清这片被自己亲手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天地。
有效!
徐锋心神一凝,趁此良机,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字字诛心,如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向对方最脆弱的道心。
“三石合一,当真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之执念,早已化为心魔,蒙蔽了你的神智。你可曾想过,你族先辈便是因此而身死道消,你强行融合,即便功成,又能驾驭几时?怕只怕,到头来,不过是为那界外星辰,寻了一具新的躯壳罢了!”
“若勘不破此节,纵使力量通天,亦难逃神魂俱灭!”
这一番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拓跋菩萨身体剧烈地一震,他周身那原本还在狂暴肆虐的魔佛二气,瞬间失去了控制,开始在他体内疯狂地冲突、撕扯。
“呃啊——!”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那张威严的面容扭曲在一起,时而佛光普照,时而魔气森然,显然,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也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非金非石的奇异嗡鸣,自烂陀山地底最深处,轰然响起。
那枚沉寂的“虚空之心”,仿佛被这场神仙之战彻底惊醒,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却又稳定至极的波动。
一道模糊的景象,无视了所有物理阻隔,同时映入了徐锋、洛阳,以及那正在痛苦挣扎的拓跋菩萨三人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片深邃无垠的地底世界。
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金色龙脉,横亘其中。它仿佛是这方天地的脊梁,周身覆盖着山峦般大小的金色鳞片,龙首低垂,双目紧闭,似已沉睡了万古岁月。
一股比之太安城皇宫,比之隋珠公主那枚玉佩中,更为古老、更为磅礴的皇道龙气,扑面而来。
那,是属于一个已经覆灭王朝的至尊气息!
“大秦……龙脉!”
洛阳扶着额头,残存的魂力因这股气息的冲击而剧烈动荡,她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它的气息,不对!它似乎与‘虚空之心’,与那颗界外星辰的本源,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某种……异变融合!”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抱头嘶吼的拓跋菩萨,也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看到了那幅景象。
他所有的癫狂、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与震惊所取代。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冲突的眼眸中,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的光芒,死死地“看”向地底深处。
“原来……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再无半分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正的机缘,原来在这里!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拓跋氏啊!”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那股萎靡的气息竟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了全新目标的,更为深沉与可怕的野望。
万佛朝宗大阵,在他这心神转变之下,竟是暂时稳固了下来。
一场看似即将分出生死的决战,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被强行中断。
徐锋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看着那气势尽复,甚至眼神比之前更为可怕的拓跋菩萨,又感应着地底那股让他都为之心悸的磅礴龙脉。
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
大秦龙脉。
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这东西的出现,不仅仅是烂陀山的机缘,也不仅仅是拓跋菩萨的希望。它将如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整个天下,掀起滔天巨浪。
西域、北莽,乃至……远在万里之外的太安城,以及他那位,坐镇北凉,同样深不可测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