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婉若惊呼一声,扑上前去。
如今的邹礼衣衫褴褛,脸色灰败,右腿血迹斑斑。
他茫然地抬头,待看清是姐姐,突然嚎啕大哭:“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从兴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发现右腿被人打断,伤口已经化脓。
“得立刻找大夫。”
他沉声道,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邹明远浑身发抖,眼中充满恐惧:“他们……他们说我没用……说我没能拖沈家下水……”
他突然抓住沈从兴的衣袖:“姐夫!你快救救我呀!”
沈从兴心头一震:“他们是谁?”
“王公子……不,他姓张……不对……”邹礼神志恍惚,语无伦次。
邹婉若抱着弟弟,泪如雨下:“别说了,先治伤要紧。”
没一会,他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快!抬回去找大夫!”
回府的马车上,邹婉若轻声问道:“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从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沉声道:“等天一亮,我就去大理寺问问。”
天刚亮,大理寺便来了人将邹礼带走了,还去搜查了邹家。
大理寺内气氛凝重如铁,林大人背着手在堂内踱步,见沈从兴来了,立刻屏退左右。
“沈将军,这是今早刚从邹礼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
沈从兴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沉。
账册上清清楚楚记录着千金坊的收支——哪是什么普通赌坊,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窝点!
邹江的债务,从最初的五十两利滚利到五千两,全是邹礼一手操控。
“这……这畜生!”
沈从兴手指发颤,几乎捏碎纸张:“他竟设计自己的亲哥哥?”
林大人沉重地点头:“不止如此,从搜出的密信看,邹礼与朝中某些人早有勾结。”
他指了指其中一封信:“这个画了红圈的张字,恐怕不是巧合。”
沈从兴脑中轰然作响。
难怪齐衡能拿到那些所谓的联名诉状,难怪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原来邹家内部早就被人渗透了。
沈从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证据一一理清:“所以,邹礼设局让邹江欠下巨债……当真是糊涂!”
“沈将军,我大理寺一向秉公办案,这事我会直接向管家禀明的。”
得知真相邹婉若终于崩溃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邹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沈从兴搂住妻子颤抖的肩膀,心中怒火与怜惜交织。
邹家三个儿子,长子早夭,剩下两个竟手足相残至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邹江侵占良田,蓄意伤人,罚一万贯钱,充没全部家产,归还良田。邹礼私放印子钱,草菅人命,流放五千里,无诏不得回,钦此!”
太监尖细的尾音在沈府正堂内回荡,如同一声丧钟。
邹婉若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揪住衣襟,指节泛白。
她仰起苍白的脸,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呜咽,整个人向前栽去。
“婉若!”沈从兴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妻子。
宣旨太监叹了口气:“沈将军,官家还有口谕——念在您毫不知情,不予追究,但……”
他又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已禁足反省,您最近还是少进宫为妙。”
沈从兴喉结滚动,硬生生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臣……领旨谢恩。”
送走太监后,府里一片死寂。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出声,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沈从兴抱着昏迷的妻子回到内室,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
“去请大夫。”他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从兴坐在床边,看着妻子紧蹙的眉头,想起今早在御书房面圣的情形。
官家将茶盏狠狠摔在他脚边,碎片四溅:“好一个沈从兴!朕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样管束家人的吗?”
他跪在碎瓷片上,膝盖被割出血也浑然不觉:“陛下,都是臣罪该万死……”
“死?死有何用!”
官家怒极反笑:“邹礼那混账开的赌坊逼死了三条人命!邹江强占的良田里有军户的份地!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朕的笑话呢!”
最刺骨的是临退下时官家那句话:“沈卿啊,你可知道,皇后今早跪在朕面前,说她没脸再当这个皇后了。”
邹婉若在此时醒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突然轻声道:“他何时启程?”
沈从兴握住她冰凉的手:“三日后。”
“五千里……”
“他腿上的伤还没好……会死在路上的……”
沈从兴无言以对,流放五千里,对养尊处优的邹礼而言无异于死刑。
更何况那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怎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能不能……能不能求官家开恩……”
“婉若。”
沈从兴硬起心肠打断她:“邹礼手上有人命,如今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邹婉若最后的希望。
她猛地坐起身,抓住沈从兴的前襟:“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你去求求官家……你去……”
“我今日刚从御书房回来。”
沈从兴按住妻子的手:“官家正在气头上,若再为邹家求情,只会连累更多人,到时,就是毁家灭族的事了!”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个残忍的事实:“皇后已经被禁足了。”
邹婉若的手突然松开,眼中的光熄灭了。
她缓缓躺回去,背对着丈夫蜷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却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这种沉默比痛哭更让人揪心,沈从兴想伸手安抚,却最终收回了手。
次日清晨,管家来报邹家老夫人求见。
沈从兴刚迎到前院,就见岳母一身素衣,发间没有任何饰物,由丫鬟搀着颤巍巍走来。
一夜之间,这位老夫人仿佛老了十来岁。
“岳母……”
沈从兴刚要行礼,老夫人却先一步跪下了。
“从兴,老身没脸见你啊……”
老人伏地痛哭:“我邹家养出这样两个孽障,害了邹家,也连累了沈家……”
沈从兴慌忙扶起岳母:“这使不得!这事与您无关。”
“老身今日来,是想求姑爷一件事。”
老夫人抹着泪:“临走前,能不能让老身再见见他?我已经是半截埋在黄土里的人了……”
这个要求让沈从兴陷入两难。按理说流放犯是不准探视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