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既定,园丁联盟这架新兴的、以“生长”与“连接”为信条的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精密运转起来。
在泰拉祖尔星系外围,岩裔星骸“坚岩之息·古韧”(这是它在远古环网中的正式名号,意为“历经磨损而犹存的古老岩石意志”)暂时锚定下来。联盟迅速在它附近部署了数个模块化的“外交前哨站”,这些前哨站由晶语族构建骨架、流光族编织能量通路、人类工程师集成系统,不仅提供稳定的通讯中继和必要的能量补给(以高度提纯的恒星能量晶簇形式,古韧表示这种形式可以缓慢吸收),更成为双方知识交换的实体接口。
一个由维克多领衔,汇聚了联盟顶尖历史学家、宇宙生物学家、信息解码专家以及数位心灵感应特长者的“环网遗产研究小组”日夜不休地工作。他们如同考古学家面对最残缺的泥板,小心翼翼地解析着古韧传递过来的、夹杂着巨大痛苦与时间磨损的混乱数据流。每一个古老的符号,每一段模糊的生态记录,甚至那些灾难发生时强烈的情绪残留,都被仔细提取、分类、交叉验证。渐渐地,一个关于“环网”——那个以生态与物质交换为核心、横跨数个星系的古老文明联合体——的模糊轮廓开始浮现,其技术路线与哲学理念与当前以心光为核心的园丁联盟迥异,却同样闪耀着生命适应宇宙的智慧光芒。
与此同时,在纪元之树的核心领域,一场规模空前的“深空倾听”行动拉开了序幕。
以纪元之树自身为强大的信号增幅与滤波中枢,联盟调动了超过三百个部署在各复苏星系的监测站、七艘专门改造的“远望级”深空侦听舰,以及泰拉祖尔那正在恢复的、全球性的生态感应网络。所有侦听单位的“耳朵”,都对准了古韧提供的七个最有可能存在“环网遗民”的坐标方向。这些坐标散布在宇宙的荒僻边缘,环境极端,常规观测手段几乎一片空白。
侦听的目标并非常规通讯信号,而是极其微弱的生命场残留波动、异常的质能转换痕迹、或可能代表文明活动的有序能量辐射背景。这如同在狂风呼啸的深渊边缘,去捕捉蝴蝶振翅的细微气流。
行动代号:“微光探针”。
指挥中心设在万界方舟的强化版舰桥内,阿娣、林秀坐镇,老查理负责各侦听单元的技术协调,琉长老则带领晶语族团队维护着超远程信息传输的时空稳定性。
最初的几个标准周期,反馈回来的只有宇宙本身冰冷而嘈杂的背景噪音——恒星风、脉冲星律动、星际尘埃碰撞……以及一些无法解释的、但大概率是自然现象的随机能量涨落。
“阿尔法-3方向,检测到间歇性的中微子暴,模式异常,但尚未发现明确的生命关联特征。”监测员报告。
“贝塔-7方向,引力透镜效应出现微小畸变,怀疑有大型暗物质结构经过,持续观察中。”另一名分析员说道。
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长时间的专注与等待,让指挥中心的气氛有些凝滞。
阿娣闭目凝神,他的意识与纪元之树深度同步,仿佛自身化为了那棵巨树无数延伸的感知根须,在冰冷的宇宙深空中缓缓扫过。他不仅能“看”到数据,更能以一种超越感官的方式,去“感受”那些遥远坐标散发出的、最本质的“存在气息”。
忽然,在负责监听“伽马-1”方向(一个古韧标注为“哀伤之母可能栖身地”的、充满剧毒星云的区域)的泰拉祖尔生态感应网络上,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涟漪。
那并非泰拉祖尔自身生态的波动。而是一种……外来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色彩的生命场干扰,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虽然微量,却清晰可辨。这种情绪混合着深沉的痛苦、无尽的怨恨,以及一种……对“生命连接”本身的扭曲渴望。
“伽马-1方向!泰拉祖尔网络捕捉到异常心灵情绪辐射!强度极弱,但特征鲜明!正在尝试三角定位!”林秀瞬间捕捉到这一变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阿娣立刻将自身心光聚焦过去,如同为微弱的信号点亮一盏聚光灯。纪元之树的感知网络也随之调整,更多的算力与关注投向伽马-1方向。
在多方加持下,信号逐渐清晰了一些。那是一种持续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的“哀鸣”,其中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更强烈的、带着贪婪与掠夺意味的“精神脉冲”,仿佛在盲目地抓取着什么,又总是落空,继而陷入更深的怨毒。
“这符合古韧对‘哀伤之母’的描述:因失去连接而痛苦,将自身转化为吸收一切生命与能量的扭曲巢穴,充满攻击性。”维克多快速调出对比数据,“信号源初步定位,位于伽马-1星云的核心致密区,那里环境极端,充斥着高能辐射和剧毒分子云。”
“能判断其活跃程度和威胁范围吗?”阿娣问。
“信号强度虽弱,但稳定性高,表明其处于一种持续的‘活跃’状态,而非沉寂。威胁范围……难以精确评估,但从其心灵辐射能穿透如此恶劣环境并干扰到泰拉祖尔网络来看,其生命场规模和精神影响力不容小觑。初步判定为高威胁接触目标,不适合作为首次近距离接触对象。”维克多的结论很明确。
第一个被“听”到的“兄弟”,果然是一个棘手的存在。但无论如何,他们成功了!他们真的在深渊中,捕捉到了那微弱的、来自失落环网的“心跳”——即使那是一颗充满痛苦与扭曲的心跳。
“记录所有数据,建立‘哀伤之母’初步档案,威胁等级标记为‘猩红’。”阿娣下令,“继续监听其他方向。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相对不那么危险的‘切入点’。”
“微光探针”行动,取得了突破性的、却也令人心情沉重的首个成果。深空荆棘的第一根尖刺,已然在侦听屏幕上显现。寻找那个可能的“切入点”的任务,变得更加紧迫。
而就在他们对“哀伤之母”的数据进行深入分析时,负责监听“德尔塔-4”方向(一个古韧记忆中曾有温和“水语者”文明定居的、如今只剩下破碎冰晶小行星带的区域)的“远望七号”侦听舰,发回了一段截然不同的、让所有分析员都为之愕然的信号片段。
那不是痛苦或扭曲的波动。
那是一段……极其规律、不断重复的、仿佛某种求救代码的……简约数学频率信号。
信号强度微弱,却异常清晰稳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孤烟,执着地指向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