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神情柔和了一些:“让人给你沐浴吧,快到就寝的时候了。”
幸姐拉着绍桢的手:“娘给我洗。”
太子不赞同道:“这是下人的活计,怎么能叫你娘做。她也比不过专门服侍的人。别让她累着。”
幸姐便答应,由丫鬟领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两人。
太子呷了口茶,头也不抬:“看来是身上不痛了,在外头逛这么久,郭诵龄同你说什么呢?”
绍桢道:“他和我道歉而已。昨日下午在柳林馆驿遇到过。”
太子淡淡道:“你再走慢些,我在馆驿前就追上你了。”
绍桢忍了忍:“你特意南下来找我的?”
太子嗯了一声:“多亏你自信,路途半点也不矫饰,我找起来才毫不费功夫,查一查各地路引就知道了。”
这事确实是她大意。打死也想不到他能从地震里活下来。现下国丧敕令都没解除,民间还禁着婚娶呢,这叫个什么事!
太子慢条斯理道:“那日我就和你说过,只要你留下来,我不会追究。可你走得这么痛快……我既舍不得杀你,也不能轻易放过你,只好慢慢磨了。”
绍桢沉不住气:“你把张鼐他们放哪里去了?”
太子轻描淡写:“淮安卫所。你身边这几个护卫,本领都不错,总跟着你做些胆大包天的差事,岂不可惜。若是能挣出个前程,我也不吝惜赏赐。”
绍桢道:“他们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多半也已成家,妻小不在淮安。去了淮安卫所,你让他们怎么处理?”
“你不惹怒我,他们怎么会被半路扔在淮安?”太子漠然道,“你不如自省,为何善心总对着生疏之人。嘉祥地震,你若是没有提前安排翠微山附近的百姓撤离,我怎么会察觉异样?再狠心一些,你这回就当真得手了。”
绍桢低头沉默,确实后悔起来。
地震天灾,他真死了还好说,旁人不可能将天灾摁到她头上,也不会想到是她设计的。可是他活着,他知道自己提前给他下药,先前或许不知目的,过后也能反应出来,她是要让他在地震时失去意识,无法逃脱。
无话可说。
槅门又被敲响,还以为是幸姐,却是个侍卫的声音:“爷,医婆来了。”
太子让进,一个身材敦实的婆子便进屋,穿着鹦鹉绿茧绸褙子,松花色综裙,神情有些藏不住的畏惧,行礼时打着哆嗦:“民妇叩见太子千岁……”
太子不等她三跪九叩便道免礼,指着绍桢:“给她看看。”
医婆看向绍桢,愣了愣:“……是。”
绍桢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沉默着伸出手腕。
医婆看了片刻,又问她平日吃的药。
绍桢一一回答。
太子道:“是不是小产过?”
医婆望了眼绍桢,恭声应是:“……夫人应是两年前流过一次。”
太子勃然大怒,嘭地将桌上茶杯砸了个粉碎!
医婆吓了一跳,以为犯了忌讳,慌慌张张跪了下去。
太子一把将绍桢拽了过来,恨不得掐死她:“你当真敢!”
绍桢也非常害怕,他昨晚都没发这么大的火!
“我骗你的!”她飞快道,“我根本不知道有了孩子,等我知道时,它已经掉了!我是故意惹你生气,才说是我打掉的!”
太子几乎要将她的手捏断,脸色阴沉得要杀人:“你嘴里到底有几句实话?”
绍桢叫冤:“我怎么知道会有孩子?明明是你在天津驿站给我下药,不让我知道的。我就算身体不适,也不能往有孕上头想啊!”
她闹着要离京,几个月都不搭理他,他除了做这种卑鄙事,还有别的办法亲近她吗?
自责夹杂懊悔,太子忽然倦怠下来,冷冷道:“你好得很,不仅一心要我死,还要在我死前用谎话蒙骗我,叫我死了也不得安生,我们是有血海深仇吗,你何至于对我如此恶毒?”
他不顾腿上伤势,强行站起,踉跄着大步离去。
绍桢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坐了回去,医婆还跪在那里,脸色煞白的,身体都在轻轻发抖。
她叹了口气,让医婆起来:“我之前没见过你,是太子临时找的你吗?”
医婆畏缩地点点头,保持正常的声量:“是,民妇常为官太太们看诊,知府老爷荐民妇来的。”
绍桢颔首,看她被吓了一场,怪过意不去的,正想拿些东西赏她,有个侍卫走了进来,深深低着头道:“夫人,太子爷传唤刘医婆。”
真够折腾的,早知道不多嘴说那几句话了。也幸好她没说小儿子的事。这简直是她活了二十年做过最正确的事。
绍桢给了医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让她跟着侍卫过去。
医婆攥着那对耳环,战战兢兢来到前头厅堂。
太子出神地坐在栏椅上,医婆候了片刻才听他问:“方才给她诊脉,身子如何?”
这问题不难回答,医婆松了口气:“夫人虽有小产过,但身子骨康健,应是平时善自珍重,太子爷不必担忧。”
善自珍重。不错,她如此惜命之人,怎么舍得咬舌自尽?还有大姐儿呢。看来又是在哄他。
太子微微冷笑:“既这么说,便是于日后生育无碍?”
医婆称是。
太子过了片刻又问:“她十六岁早产了第一个孩子,分娩时情况不大好,有血崩之症,若是再有孕,遇险的几率有几成?”
医婆谨慎道:“十六岁产子,年龄上确实小了点,还未发育完全,较旁人生产自然多几分危险。民妇不能断言,不过夫人后福绵长,已有过生育,若再孕产,应当能轻松不少。”
太子的神色缓和了些,挥手让她退下:“去外头领赏。”
医婆被给赏钱的太监教训了一通,什么不准外泄、闭紧嘴巴、当心小命云云,这才获准出门,捧着五十两黄金和一对南珠耳环,心里要乐开花了。虽然她常在官太太之间走动,油水足够,但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
迎面忽然又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相貌冷峻,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腰上佩着的长剑掠起一道冰冷寒风,转眼消失在拐角。
医婆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贵人们的赏赐虽然丰厚,但这差事实在吓人。
带路的府衙小厮低声催促她加快步子:“快走!得罪了人,你全家脑袋都不够砍的!”
医婆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