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家宴’,直闹到夜半才散场。
席间,钦敏郡主心结尽解,喝得酣畅淋漓。
镇北侯与苏景熙因还要赶回军营值守,自始至终未沾半滴酒。
好在满堂欢洽,众人皆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苏欢本想遣人送他们一程,却被镇北侯婉言谢绝。
“我先送荑儿回府,随后便直接回营。”
镇北侯语气谦和,“今日已是叨扰良多,不敢再劳烦苏二小姐。”
苏欢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帝京之中,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苏府。
镇北侯携女登门,逗留至到深夜才离去的消息,怕是不消天明,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若再让外人瞧见苏府的人同行,指不定要生出多少风言风语。
可苏欢向来坦荡,闻言只是一笑:“我与钦敏郡主交好,帝京无人不晓;侯爷对景熙又有提携之恩,我苏家无以为报,一顿家宴罢了,何谈叨扰?”
镇北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苏二小姐说得在理!”
两家本就交情深厚,有心人若想从中作梗,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磊落!
他心中既有惭愧,更有钦佩,看向苏欢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倒是他格局小了,苏欢虽是女子,这份胸襟气度,却远胜朝中诸多男儿!
或许是体内蛊毒已被苏欢彻底清除,镇北侯只觉通体舒泰。
他定了定神,又道:“那我们这便告辞了。本想明日带荑儿入宫,可她醉得不省人事,只能作罢。景熙未曾饮酒,明日正好一同前往。”
苏欢心中了然。
明日东胡使者到访,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镇北侯这是打算亲自出面交涉了。
而苏景熙在这件事中,恰好处于关键位置。
无论他愿不愿意,这场麻烦,终究是躲不开的。
苏欢屈膝行了一礼,语气诚恳:“景熙年纪尚轻,行事尚有不妥之处,往后还要劳烦侯爷多多指点。”
镇北侯连忙虚扶一把,不肯受她这礼:“二小姐客气了。景熙既是本侯部下,又骁勇善战立下大功,本侯自当护他周全。”
苏欢心中一安,轻声道:“那便多谢镇北侯了。”
送走镇北侯一行人,苏欢牵着苏芙芙回了房间。
刚踏入房门,苏芙芙便绕到她身前,拉着她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姐姐,四哥明天会不会遭人暗算呀?
她年纪虽小,许多事情似懂非懂,可方才苏欢与镇北侯的对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苏欢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着打趣:“我们家芙芙倒是耳尖,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也无需多虑,明日进宫的不止你四哥,还有许多朝臣,就算有人想针对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苏芙芙听完,却皱起了小眉头。
———四哥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要害他呀?
她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东胡!
苏芙芙伸出小手比划着,神色愤愤。
———是不是因为景熙哥哥抓了东胡的人?
苏欢略一沉吟,缓缓道:“目前只是猜测。”
巴戊身份特殊,这次吃了大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敢明着与镇北侯作对,便可能将主意打到苏景熙身上。
在他们看来,苏景熙或许是个软柿子,就算奈何不了旁人,也能拿他出气。
当然,这都只是苏欢的推测。
关键还得看……
“就不知纪薄倾那老狐狸,是否识时务了。”
见苏欢确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苏芙芙才放下心来,转身乖乖睡去。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姬凤却毫无睡意,密室之中孤灯摇曳,他坐在轮椅上,身形一动不动,已维持了许久。
“这么说,颜覃身上的蛊毒,既非纪薄倾所下,也与那人无关?”
沉静的夜色里,姬凤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冽。
“回殿下,正是。”
亲随垂首侍立,恭敬应答,“这段时日,那人一直闭门不出,未曾踏出过府门半步。”
姬凤眉头微蹙,心中满是疑惑。
“若不是他们二人,那又会是谁?”
“殿下,今日午后起,京中流言四起,颜覃中蛊之事已经传遍全城。”
亲随补充道,“而且传言说,他中的是一种极为霸道的蛊毒,别说帝京,便是东胡境内,能有这般手段的,也寥寥无几。”
“属下愿再去追查一番,如今范围已然缩小,想来不久便能查出———”
姬凤抬手示意,亲随立刻噤声。
他眸子微眯,侧头看向亲随:“你能听到的流言,旁人自然也能听到。”
“短短数个时辰,整个帝京便人尽皆知,可见散播流言之人根本无意隐瞒,反倒像是故意为之。”
亲随一愣,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殿下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蹊跷?”
“可颜覃与秦铮本就犯下死罪,陛下震怒之下处以极刑,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此事本就难以隐瞒,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岂不是更好?”
这话听来似乎不无道理。
可姬凤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嘲讽:“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你真以为,一个能稳坐帝位数十载的人,会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住?”
亲随怔住了。
“裴砚秋也牵涉其中,却被直接拖出去问斩,偏偏颜覃与秦铮得以留命。”
姬凤继续说道,“难道这二人的性命,比刚袭爵不久的裴砚秋还要金贵?”
勇毅侯府当年随先帝一同打天下,军功赫赫,即便到了如今,在军中仍有一席之地。
可即便如此,裴砚秋不还是被直接问斩了?
偌大的勇毅侯府顷刻间分崩离析,一个颜覃,一个秦铮,又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亲随迟疑着开口:“……莫非,陛下此举,是为了逼颜覃供出他背后之人?”
这么一想,所有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
姬凤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薄冰,冷冽逼人。
“没错。”
“可颜覃已然中了蛊毒,何时殒命,不过是下蛊之人一念之间。”亲随骤然醒悟,猛地睁大了眼睛:“对啊!”
“就算他被关入大牢,每日受尽酷刑折磨,生死也根本不由自己掌控!”
“除非、除非———”
姬凤眼底寒光一闪,一字一句道:“除非,这蛊毒,本就是将他关押之人亲手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