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鬼仪式……跟问米招魂还是有些区别。”
点亮之后,桂婆将马灯轻轻搁在门槛正中,让那团昏黄的光刚好罩住品字形摆放的三个碗。
接着,她倒转拐杖,让杖头朝下,对准倒扣的碗底轻轻‘啄’去——
嗒、嗒、嗒……
一连三下,像打桩。
她力道收得极巧,每一下都点到即止,杖头只把瓷碗压得微沉,发出低钝的“咚”声,却不见裂纹。
桂婆抬眼扫向斜插在地上的柳箭,确认没有风横吹过来,才低声嘟囔一句:“定桩了,别乱动。”
定桩是什么意思?
姚警官几人也不懂,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问话,只是悄悄地从口袋掏出了三副没有度数的眼镜,一一递到陈九亚和伊琳娜面前。
他先是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才低声开口:“都带上……”
“隔着玻璃,能看到她们。”
伊琳娜半信半疑地将眼镜接过来,架到脸上才发现——
自己这种型号的机器人根本就没有耳廓,镜腿挂不住,“吱溜”就往下滑。
她只好抬起左手,用虎口托着镜框底边,声音闷在镜片后面,“没给桂婆准备吗?”
姚警官挠了挠眉尾,“我原先以为她能直接看见。等会儿要是有需要,我去敲块窗户玻璃将就着用。”
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桂婆身上。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灯芯冒烟。
“接下来,是分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桂婆每到一个新的步骤,就会直接口述出来,可能是强化记忆,又或者是为姚警官三人解惑。
她取下挂在门框上的旧铜镜。
镜面上早已经氧化发黑,她将镜背紧贴马灯玻璃,借火光烤了约莫三息,镜沿泛出一层雾气。
随后,桂婆左手托镜,右手屈指,在那层雾膜上划一道横,又竖一道,指肚所过之处,雾线凝成水珠,滚成了几条歪歪斜斜的‘川’字。
“水一分,阴阳就照出缝。”
她低声解释,手腕随即一翻,将铜镜“啪”地反扣——
镜背朝上,雾面朝下,稳稳压住那三只倒扣着的瓷碗。
镜沿的水珠被震得滚落,顺着碗壁滑进土里,几秒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圈暗色的湿痕。
桂婆提起马灯,将灯罩顶部的小铁盖旋开,露出灯芯,随后拔出柳箭,用尾端轻轻挑高灯芯——
火苗“簌”地窜起半尺,带出一缕翻滚的黑烟。
“灯起、桩定、水分——”
“差不多了,走吧……”
这句话,桂婆是对着姚警官三人说的。
按照方才拍定的顺序,姚警官打头,伊琳娜居中,陈九亚垫后,三人沿着房屋前的这一块空地走‘回’字圈。
“不停地走……”桂婆哑声嘱咐,“走到周围的虫鸣蛙叫都听不见为止。”
“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
陈九亚原本还沉浸在这套诡异仪式的神秘感里,可桂婆的这句话一出口,他胸口忽然一噎,就像吞了只活苍蝇。
眼看着落后了姚警官和伊琳娜几步,他一个小跑,连忙跟上。
桂婆压根没空理会陈九亚脸上的那点膈应,她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哄孩子似的软腔,对着黑漆漆的远处把话递了过去:
“娘儿俩咧,别哭啦——”
“路也亮了,鞋也给你们摆稳当。”
“阳间的孩子有奶香,阴间的河水有灯亮……”
刚开始,姚警官还能听清桂婆的每一句台词。
随着仪式推进,对方的语速忽然加快,调子越压越低,“沙沙”地滑成一条模糊的水。
声音混进蛙鸣,混进自己耳膜里越来越重的脉搏……
‘不停地走’,其实也是个体力活。
姚警官脸上的汗开始成串地往下滚,鼻梁上的镜片很快蒙上一层白雾。
他清楚,这不是什么灵异力量作祟,纯粹是走了太久,脚底与地面摩擦出的热量顺着脊背往上涌,将镜片蒸成了毛玻璃。
“我们……要不要休息会?”陈九亚侧过脸,瞄了眼桂婆——
老太的嘴唇还在高速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摘下眼镜,在衣角上胡乱蹭掉白雾,声音压得比蛙叫还低,“这么搞下去不行吧……”
“不停地走两个小时……”
陈九亚抬腕看表,指针刚过十点,“再熬到十一点,腿都软了,万一真要跑,这谁还迈得动?”
姚警官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仪式有没有用,纯粹看古人的智慧,说白了就是赌!
要真遇上了危险,除了伊琳娜之外,他们两人恐怕留不下什么体力。
想到这一层,姚警官抬手朝身后打了个‘继续绕’的手势,让陈九亚和伊琳娜保持队形。
他自己则脚尖一拐,小跑着贴近桂婆。
不敢开口,姚警官只是当着对方的面,用右手食指依次点了点自己淌汗的额角和早已发沉的小腿。
桂婆喉头一沉,最后一个尾音被生生吞回——
“没事,坐会吧。”
“你也过来……”
她竟然意外地同意了。
不过,桂婆还是没有将伊琳娜当成人,所以只是指了指陈九亚,然后下巴朝空地边的断树桩努了努。
“累了就休息,没事的……”
“书上也没说不能休息。”
呃……好一个敷衍了事!
姚警官喉头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有四十分钟到子时……”桂婆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接着说道:“这样——”
“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你们再接着走,意思意思就行。”
她显然没打算再念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咒语。
连续一个多小时的高速嘟囔,嗓子早就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哑。
桂婆抓住这段空档,仰脖连灌了几大口凉水,袖口胡乱一抹,将嘴角水渍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冲姚警官开口:
“鬼这玩意儿,我是真没见过……”
“你们说的那对母子,十一点准到?”
“嗯……”
姚警官俯身坐到桂婆旁边,“连续三晚,她们都是十一点左右冒头,今天应该也不会例外。”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要是等会出了特殊情况,我背您走。”
“走?”
桂婆抬眼看他,皱纹里浮着一层笑,“我哪儿也不去。”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见过鬼!”
“要是能让我撞见,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再说,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了也能变成鬼。这一身的老骨头刚好舍弃了……”
“风湿、高血压、糖尿病……通通扔在阳间,那不是好事吗?”
对方出乎意料的豁达让姚警官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只能干干地“嗯”了一声,手掌握住膝盖,目光飘向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