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泯斜倚在鎏金雕花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肩渗血的绷带。药香混着血腥气在室内弥漫,案头白诗言上次送来的安神香早已燃尽,只剩一截灰黑的香柱。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起已有七日未曾踏足相国府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少爷,该换药了。”小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先退下吧。”墨泯声线轻缓,指尖抚过匕首,终究只是握在掌心轻轻一按,转而垂眸将它放回原处。铜盆里的水纹晃了晃,映出她微蹙的眉头与锁骨处泛着淡红的伤痕,那些结痂的伤口因昨夜奔波又渗出薄血,此刻像浸了温酒般隐隐发烫,她却只伸手拢了拢衣襟,掩住半片狰狞。
她撑着榻沿起身,玄色长袍下的血迹在烛光中泛着暗红。镜中倒影映出她紧皱的眉峰,恍惚间又想起白诗言替她整理衣襟时,指尖温软的触感。她总爱将玫瑰香膏抹在她手腕,说能驱散血腥味,可如今自己满身伤药的气息,若是贸然前去,她定会红着眼眶追问。
“少爷!”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惊得她迅速扯过披风裹住伤痕。心腹小厮捧着白府送来的食盒闯进来,“白姑娘遣人送了桂花蜜酿,还送来了信件。”小厮瞥见地上的药碗碎片,抖着手递上一封书信。墨泯抬眸瞥了眼封皮上的朱砂印,指尖摩挲着令牌边缘接过信笺,展开时腕间绷带渗出的血珠恰好滴在“见字如晤,你若再不来相国府,便要亲自来别院寻人。”
墨泯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蜜酿甜香混着伤口的腥气涌进鼻腔。她垂眸思索片刻,转身从暗格里取出好几叠信,纸张边缘已被摩挲得微微发毛,“把这些交给她。”
小厮捧着信笺,看着自家主子罕见的慌乱模样,忍不住多嘴:“少爷为何不亲自……”
“休得废话!”墨泯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信纸上,晕开朵朵红梅。她挥袖将小厮赶出门,独自倚在门扉上,听着脚步声渐远,才敢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木门上。那些信里藏着她未说出口的牵挂,从初雪到暮春,字字句句皆是思念。
待小厮离开,她踉跄着推开雕花窗。暮春的晚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恍惚间竟与白诗言身上的气息重叠。她望着相国府方向若隐若现的灯火,攥紧了袖口还残留着她香气的锦帕。窗台上摆放的海棠早已枯萎,如同她这几日强撑的情绪,此刻在思念的浪潮中轰然倒塌 。
药瓶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打转,最终停在墙角的烛泪旁。墨泯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玄色衣襟晕开暗沉的花。寒毒如冰蛇在经脉里游走,时而如万箭穿心般直捣心脏,时而又化作细针在骨髓间噬咬,时强时弱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这毒......”她扶着书柜的手指深深陷进雕花,木屑刺破掌心却浑然不觉。以往寒毒发作皆是雷霆之势,这次却似猫戏老鼠般,一次次将她拖入冰窖又骤然松开。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脊背,寒意与高热交替侵袭,她忽然想起那些刺骨的寒毒竟与此刻如出一辙。
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墨泯强行运转内息。真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与寒毒激烈交锋。她单膝重重跪在地上,染血的手指在青砖上抓出五道血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颤抖的背上,将挣扎的身影拉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寒毒的攻势终于稍稍减弱。墨泯撑着书柜缓缓起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跌落在床榻。锦被瞬间被冷汗浸湿,她蜷缩着身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得她浑身一颤。疼痛稍缓的间隙,白诗言的笑靥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她温软的掌心、熬煮的姜茶、还有总爱别在她衣襟上的蝴蝶,此刻都化作遥远的暖意,在彻骨的寒意中显得愈发珍贵。墨泯颤抖着摸向枕下的玉坠,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清醒,此刻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残破的身躯与这具被寒毒侵蚀的皮囊。
墨泯躺在床上,冷汗浸透了锦被,呼吸还未从寒毒发作的余悸中平复。突然,她感觉左肩传来一阵异样的灼痛,不同于寒毒的刺骨,倒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伤口处啃噬。他强撑着坐起身,颤抖着解开衣襟,目光瞬间凝固,原本结疤的鞭伤处,此刻正渗出青色的血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这......”她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喃,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伤口。荧光所过之处,皮肤泛起细密的冰纹,寒意顺着指尖直窜心脏。墨泯猛地扣住自己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脉象紊乱如惊涛骇浪,寒毒的气息中竟夹杂着一丝陌生的阳鸷之气,像是毒蛇吐信,在经脉中游走缠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日前,她在处理家事时,与王掌柜对峙。那老匹夫在临死前,喷了自己一脸血。当时她并未在意,草草处理了便投入到轩墨庄的事务中,却不想这毒竟如此难缠。
“难道是那噬心蛊毒与寒毒......”墨泯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寒毒本就是她心头大患,如今又与这未知的毒液相融,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伤口处的幽蓝光芒愈发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墨泯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指尖刚摸到腰间的玉佩便栽倒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白发老头哼着小曲晃进卧房,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墨泯没有回应。她这才转头瞥向床榻,只见墨泯脸色白得像浸了雪水的宣纸,指尖垂在床沿上轻轻抽搐,腕间青筋竟泛着诡异的幽蓝色。
“臭小子!”老头慌忙扣住他脉门,粗粝的指腹碾过寸关尺,瞳孔突然骤缩,这脉象乱如缠丝,时而冰寒彻骨时而灼热灼心,竟比先前的寒毒还要凶险三分。他猛地掀开墨泯衣袖,手臂上新结的痂下渗出青色脓水。
铜炉里的沉水香刚燃到第三段,老头已经在墨泯周身大穴扎了九根银针,掌心按在他膻中穴运起内功。暗红色的毒雾顺着银针渗出皮肤时,墨泯忽然剧烈咳嗽着呕出黑血,其中竟夹杂着几片冰晶状的碎屑。
“说!是不是又中了什么见鬼的毒?”老头扯下腰间的药囊往桌上一倒,各色药瓶叮当作响。墨泯半睁着眼,用袖口擦去嘴角血迹:“前几日处理叛徒,血溅到脸上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被人下了噬心蛊毒。”她说得轻描淡写,却看见老头手里的玉瓶“啪”地碎在地上,那是专门克制蛊毒的“醒神散”,此刻瓶中粉末沾着他的血,竟凝成了冰晶。
“你找死!”老头抓起她手腕又看了一遍,发现蛊毒竟被冻在血脉里动弹不得,与盘踞心脉的寒毒形成诡异的对峙。“先吃这个。”老头塞来一颗火红色药丸,他塞来一颗火红色药丸,捏着胡子喃喃:\"噬心蛊遇寒则凝...你体内玄冰髓竟把活蛊冻成死物?这哪是中毒,分明是两种至毒在抢你的身子做巢穴!\"
墨泯半睁着眼,盯着帐顶金线绣的云纹,听着老头在一旁絮絮叨叨,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有话直说。”白发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把银针重重拍在檀木案几上:“你这混小子!寒毒未清又中噬心蛊毒,还摆出这副死人脸?当初救你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有骨气?”
“救我时也没见你这般聒噪。”墨泯扯了扯嘴角,伤口处的幽蓝光芒顺着绷带纹路蜿蜒,“不过是被个垂死之人算计,小伤。”“小伤?”老头抄起药杵就往她肩头敲,疼得墨泯眉峰微蹙,“噬心蛊毒发作时生不如死,你还敢说小伤?当年你师父我只是稍微沾了点这蛊毒,在床上躺了半年......”
“所以你现在才成了话痨。”墨泯偏头躲开老头的药杵,瞥见案头新熬的药汁泛着诡异的墨色,“这药看着像洗肠水。”“爱喝不喝!”老头气得把药碗重重一放,溅出的药汁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痕迹,“你以为这续命散是街边凉茶?要不是我是你师父.....”
“是是,您老的恩情我记下了。”墨泯漫不经心地打断,抓起染血的绷带擦拭指尖,幽蓝光芒在绷带边缘明灭,“说吧,这两种毒相缠,能撑几日?”老头突然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珠盯着他伤口处的异状:“寒毒属阴,噬心蛊毒属阳......若是常人,早已暴毙。可你这经脉......”他猛地扣住墨泯腕脉,“怎么回事?竟在自行调和阴阳?”
“我哪知道。”墨泯抽回手,瞥见窗外白府方向的灯火,喉咙不自觉滚动,“能解毒就解,不能解......”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蛊毒先取我命,还是我先宰了幕后之人。”“你这性子,迟早把自己玩死!”老头气呼呼地抓过药碗,“把药喝了!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我的药钱付清!”
墨泯盯着药碗里翻涌的气泡,突然想起白诗言熬的姜茶。她接过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混着血腥味漫上喉头,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嘴角:“味道比诗言的茶差远了。”老头立刻来了精神,“你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你管。”墨泯翻身背对老头,伤口处的灼痛与心底泛起的暖意交织。
老头气哼哼地在屋内踱步,突然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倒有个法子,就怕你不敢试。”
墨泯挑眉,神色冷淡:“就你那点鬼主意,直说便是。”“以毒攻毒!”老头突然凑到床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兴奋,“我新研制了一种毒药,名为‘阴阳乱’,此毒融合了九种至阴至阳的毒物精华,正好与你那罕见的阴阳合脉有些契合。按理说,阴阳合脉能容纳两种极端属性的力量,只是从来没人试过,也不知道这‘阴阳乱’真正的毒性究竟如何。若是常人服下,瞬间就会爆体而亡,但你体内寒毒与噬心蛊毒本就阴阳相克,说不定这‘阴阳乱’能打破僵局!”
“呵,又拿我试药?”墨泯扯了扯嘴角,指尖摩挲着腕间新扎的针孔,“上回偷偷喂我吃毒的账还没跟你算,这回若再敢再灌什么奇怪的东西,便砸了你的药庐。”
老头往药炉里添干艾草时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这小子怎会知道之前拿他试毒?那时她明明还昏迷着。指腹摩挲着艾草茎秆上的绒毛,他忽然哼笑一声,故意把干艾草扯得簌簌响,这才吹胡子瞪眼地往炉里一丢。紫烟腾起时,他抄起铜勺敲得药罐叮当响,眼角却瞟着榻上人的反应:\"那会要不是老夫用‘冰蚕雪’替你吊命,你早去阎王殿试毒了!”
墨泯瞳孔微缩,忽的抓起案上装着黑红色药液的琉璃瓶砸向墙角。碎片飞溅间,她盯着老头染着药渍的袖口冷笑:“所以这回是拿‘阴阳乱’做引子,想看看我这副被‘寒毒’侵蚀的身子,能撑过第几轮毒发?”
墨泯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烛火上。七日后便是蛊毒发作之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把。他转头看向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药呢?”
老头得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漆黑的瓷瓶,瓶身刻满诡异的纹路:“这‘阴阳乱’服下后,会在经脉中引发剧烈的阴阳冲突,你若能撑过三个时辰,或许就能找到平衡之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撑不住......”
“少废话。”墨泯伸手夺过瓷瓶,拔掉瓶塞,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她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瓶中药液一饮而尽。霎时间,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丹田,紧接着,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涌出,两种极端的感受在经脉中疯狂冲撞。
“痛快!”墨泯咬牙吐出两个字,额头上青筋暴起,伤口处的幽蓝光芒大盛,与皮肤上浮现的赤红纹路相互交织,整个人仿佛被阴阳二气撕扯着。
老头在一旁兴奋地搓着手,眼睛死死盯着墨泯的变化:“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阴阳乱’竟与你体内的毒产生了共鸣!坚持住,小子!”
墨泯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滴落。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剧痛中运转内力,试图寻找那一线生机。而在这生死边缘,白诗言的身影又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墨泯的瞳孔骤然收缩,体内的阴阳乱毒如脱缰野马,在阴阳合脉中横冲直撞。寒毒凝结的冰晶与噬心蛊毒燃起的业火同时爆发,她的皮肤表面,一半结满霜花,一半泛起诡异的赤红,整个人如同被撕裂成阴阳两半。
“给我......停下来!”墨泯猛地坐起,周身真气暴走,将床榻四周的幔帐尽数震碎。她的头发无风自动,冷汗混着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锦被上晕开大片诡异的蓝红交织的痕迹。
老头却像着了魔般,凑到近前,双眼放光地观察着:“妙啊!阴阳二毒与阴阳乱毒正在争夺经脉控制权!你的阴阳合脉开始自主运转了!”他兴奋地抓起墨泯的手腕,“看这脉象,忽阴忽阳,竟在混乱中自成循环!”
剧痛让墨泯几乎失去理智,她突然掐住老头的脖颈,森然道:“若我今日......死在这里,定拉你陪葬!”可话音未落,新一轮的毒力冲击袭来,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向后栽倒。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墨泯仿佛回到了幼年。冰窖的寒意、父亲的冷笑、大夫人绝望的眼神,与此刻的剧痛重叠在一起。但很快,白诗言的面容浮现,她温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墨泯,别怕......”
“诗言......”墨泯在昏迷中呓语,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而此时,她体内的三种毒突然诡异地静止,寒毒化作的冰龙与噬心蛊毒凝成的火凤,在阴阳合脉的运转下,竟开始缓缓融合。
老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颤抖着从怀中掏出药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归墟’之象?”他迅速研磨草药,熬煮出一碗冒着诡异紫光的汤药,“不管成与不成,先护住心脉!”
当药汤灌进喉咙的那一刻,墨泯的睫毛动了动。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以毒攻毒仪式而震颤。而暗处,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盯着屋内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惊雷炸响的瞬间,墨泯周身突然爆发出刺骨寒意。原本交织的红蓝纹路尽数被冰霜覆盖,床榻四周的空气骤然凝结,形成细密的冰晶簌簌坠落。老头刚要将汤药灌下,却见墨泯喉间溢出一道冰棱,险之又险地擦着她耳畔飞过,在墙上冻出蛛网状的裂痕。
“不好!寒毒反噬!”老头的药碗应声而碎,紫色药汁在青砖上瞬间结霜。墨泯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青灰,阴鸷的寒气顺着经脉直冲心脏,所过之处连血液都开始凝固。她蜷缩着身子剧烈颤抖,睫毛上凝着冰碴,口中却断断续续吐出灼热的呓语:“诗言……走……”
暗处的人影发出一声冷笑,袖中蛊虫嗅到噬心蛊毒的气息,在竹筒里躁动不安。而屋内,老头扯开墨泯衣襟,只见幽蓝血痕正以诡异的速度蔓延,将心口处赤红的蛊毒纹路一点点吞噬。“当年你师父都没见过这阵仗!”老头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在墨泯眉心,“阴阳合脉给我运转起来!”
墨泯的经脉突然发出锁链崩断般的脆响,真气如决堤之水倒灌。她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浓稠如墨的寒意,抬手便掐住老头脖颈。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老头只觉喉间结了层冰壳,却仍大笑着将一把银针扎入他周身大穴:“混小子!寒毒压制了蛊毒又如何,你当这阴阳合脉是吃素的?”
窗外暴雨如注,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墨泯胸前忽明忽暗的纹路。寒毒凝成的冰龙与即将消散的火凤轰然相撞,在经脉深处炸开一道旋涡。老头趁机将剩余草药拍在她伤口,嘶声喊道:“给我把毒吞进去!”
墨泯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阴阳合脉疯狂运转,竟将暴走的寒毒强行纳入丹田。她浑身浴血跪倒,吐出一口混着冰晶的黑血,而此时,暗处的身影悄然退去,只留下潮湿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墨泯周身寒气凝结成霜,原本结痂的鞭伤处突然裂开,渗出的血珠刚滴落便冻成靛蓝色的冰晶。老头盯着那诡异的血渍,枯瘦的手指攥着药瓶剧烈颤抖,瓶中最后一颗浑圆的赤黑色药丸在烛火下泛着油光,这是他耗尽十年心血炼制的“九转焚心丹”,本为克制至阴之毒,却因药性霸道,至今无人敢试。
“混小子,这药一下肚,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当场暴毙!”老头扯起墨泯的衣领,看着她瞳孔中渐渐扩散的冰纹,突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雪夜,同样倔强的孩童攥着半块发黑的馒头,在他医庐门口冻得嘴唇发紫,却不肯讨一口热水。
喉间涌上的腥甜让墨泯意识模糊,她在恍惚中抓住老头手腕,气若游丝:“...早该...给我...”话音未落,寒气突然倒灌心口,她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这声响如重锤砸在老头心头,他咬牙扯开墨泯的嘴,将药丸狠狠塞了进去。
药丸入喉的瞬间,墨泯的皮肤腾起一层细密的血珠。焚心丹如烈火燎原,与肆虐的寒毒在经脉中轰然相撞。老头慌忙运功压制,却见墨泯周身炸开刺目的红蓝光芒,寒毒凝成的冰龙与丹药化作的赤蟒绞杀在一起,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断裂。
“当年师父千辛万苦的把这“九转焚心丹”的药方托付给我...”老头的白发被气浪掀得狂舞,额角青筋暴起,“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死在这!败了师父的名声”他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墨泯天灵盖,苍老的声音混着鲜血渗入:“阴阳合脉,给我逆转周天!”
剧痛让墨泯眼前炸开万千星火,她仿佛又回到山神庙的破庙中,蜷缩在冰凉的石板上数着屋檐滴落的雨珠。而此刻,白诗言的笑靥突然在火海中浮现,她的指尖带着玫瑰香,轻轻抚过她结痂的伤口。“墨泯...”虚幻的声音里,墨泯猛地抓住那抹温柔,将所有剧痛、毒火、寒冰,尽数吞入丹田。
暗处的窥视者瞳孔骤缩,只见墨泯周身炸开的光芒中,竟浮现出阴阳鱼的古老图腾。噬心蛊毒的赤红、寒毒的幽蓝、焚心丹的赤金,在图腾中缓缓交融,最终凝成一粒流转着三色光晕的内丹。
墨泯睁开眼时,暖黄的光晕正透过窗棂上的流云纹纱帐,在白诗言的月白襦裙上洒下细碎金斑。她垂眸专注地绣着帕子,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发间茉莉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将清甜香气揉进初夏的风里。
“醒了?”她指尖灵巧地绕着丝线,声音里裹着蜜糖般的温柔,“药在炉子上煨着,再等半柱香就能喝了。”墨泯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正枕在她膝头,腕间还系着新换的浅蓝绸带,正是前日她说要给他做的醒神香囊。
屋内飘着糯米甜酒的醇香,案几上摆着刚蒸好的枣泥糕,氤氲热气模糊了白诗言泛红的脸颊。墨泯望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曾在古籍中读到的“红袖添香夜读书”,此刻这般烟火气竟真实地落在自己身上。
“诗言。”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伸手想要触碰她的发梢。白诗言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还疼吗?”她俯身时,发丝垂落如瀑,将两人圈成小小的私密天地,“大夫说再静养十日,便能去后山看萤火虫了。”
窗外传来孩童嬉笑追逐的声音,墨泯转头望去,只见竹篱外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路过的老者扫进竹筐。这市井巷陌的寻常景致,竟比轩墨庄的琼楼玉宇更让人安心。她反握住白诗言的手,触到她指节处淡淡的针茧,那是为她日夜赶制冬衣留下的痕迹。
“等病好了,我们去放河灯。”白诗言突然开口,眼中盛满期待,“要把愿望都写在莲花灯上,让它们顺流漂到天边......”她的声音渐渐模糊,墨泯只觉周身突然坠入冰窖。白诗言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手中的帕子化作纷飞的蝴蝶,桃花林、青石板、竹篱在眼前寸寸碎裂。
“不要!”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四周依旧是熟悉的雕花床榻,药炉里飘出刺鼻的焦味,老头正手忙脚乱地扑灭打翻的药碗,而窗外,夜幕深沉,根本没有灼灼桃花与嬉笑顽童。
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眶,墨泯在剧痛中弓起身子,幻境破碎后的黑暗里,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儿时的寒夜突然具象化,她蜷缩在冰窟底部,杀手训练的皮鞭裹挟着雪粒抽在背上,每一道血痕都在结冰时泛起钻心的疼。火刑场上的浓烟扑面而来,滚烫的铁烙印在肩胛,皮肉烧焦的气味与此刻药炉的焦糊味重叠,让她胃部痉挛。
“还没死?”墨裴里冰冷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十六岁被接去墨家的场景格外清晰,她刚合上眼不足半时辰,心口突然传来贯穿的剧痛。睁开眼时,庶弟握着带血的剑瑟瑟发抖,而轩墨庄众人围在床边,话语如淬毒的箭:“庶出的孽种,死不足惜”“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她强撑着拔出心口的剑,血珠溅在床头上,被染成暗红。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让墨泯剧烈咳嗽,绷带下的鞭伤再次崩裂,幽蓝的血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她蜷缩着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记忆里的寒冷。那些被刀剑贯穿的伤、被烈火灼烧的痛,都不及墨家人的冷眼与嘲讽。
“起来!废物!”幻听里,训练场上的人又在咆哮。墨泯颤抖着想要撑起身子,却因药效反噬重重摔回床榻。黑暗中,无数道伤疤在她皮肤上浮现,火烧的焦痕、剑劈的裂口、箭射的孔洞,与此刻体内翻涌的毒火相互呼应,将她拖入更深的地狱。
就在墨泯几乎要被痛苦与回忆彻底淹没时,一声清脆的铜铃响突然刺破黑暗。这声音如此熟悉,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山神庙前的歪脖子树下——那时的他不过七岁,用捡到的碎铃铛系在裤腰上,每当在山林里奔跑,叮铃声响便会惊起一群飞鸟。
“墨泯......”虚空中传来白诗言的呼唤,声音轻柔得像是春日的柳絮。墨泯猛地抬头,只见一片朦胧的光晕中,白诗言提着裙摆向她跑来,发间茉莉簪子随着步伐轻晃,洒落一路清甜。她的手掌覆上她滚烫的额头时,体内肆虐的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片刻。
“别怕。”她的指尖抚过他脸上狰狞的伤疤,温柔得仿佛触碰稀世珍宝,“我在。”墨泯想要抓住这份温暖,却见白诗言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远处传来墨府森严的钟鸣,十二下沉重的声响,敲碎了这短暂的安宁。
现实中的剧痛再度席卷而来,墨泯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她挣扎着摸向枕下,却只触到一片冰冷,本该在那里的红豆玉坠不翼而飞。记忆如闪电般劈开混沌,她想起昏迷前药碗碎裂的瞬间,暗处闪过的那道幽绿目光。
“有人......”他猛地坐起,牵动伤口咳出大口黑血。幽蓝的血珠滴落在青砖上,竟凝结成诡异的符咒形状。老头闻声冲进来,看到这一幕时脸色骤变:“不好!噬心蛊毒在借寒毒重塑蛊阵!”
墨泯却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森然杀意。幻境中的伤痛、记忆里的背叛,此刻都化作燃烧的怒火。她扯开渗血的绷带,任由寒毒在皮肤上蔓延出冰纹:“来得正好。”她的声音冰冷如铁,“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蛊毒厉害,还是我这一身伤疤,能撑到最后。”
墨泯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浇不灭体内翻涌的剧痛。寒毒与噬心蛊毒如两头猛兽在经脉中撕扯,每一次运转真气,都像是将破碎的经脉再度碾磨。她分不清眼前扭曲的光影是幻境残留,还是现实写照,唯有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如此清晰,提醒着她还活着。
“呵......”她扯动嘴角,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痛又如何......”
强撑着坐起,墨泯闭眸凝神,强行运转内力。阴阳合脉在毒火中艰难运转,真气每流经一处,都仿佛有无数钢针在挑动神经。冷汗浸透里衣,她却恍若未觉,只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试图抓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平衡。
“给我......凝!”随着一声低吼,丹田处的三色内丹突然迸发耀眼光芒。寒毒凝成的冰龙与噬心蛊毒化作的火凤,在光芒中疯狂缠斗。墨泯只觉天灵盖仿佛要被这股力量冲破,剧痛令她眼前阵阵发黑。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刹那,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带来片刻清明。
她拼尽全力,引导着体内狂暴的力量,强行纳入阴阳合脉的运转轨迹。经脉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皮肤表面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但墨泯依旧紧咬牙关,不肯有丝毫松懈。
“混小子!不要命了!”老头焦急地大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屋内,墨泯周身被红蓝光芒笼罩,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在剧痛中嘶吼,声音里满是不甘与决绝。无论这是幻境还是现实,她都绝不会就此倒下,她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想要守护的人。哪怕经脉尽断,也要在这毒火中,杀出一条生路。
就在墨泯的经脉濒临崩裂之际,丹田处的三色内丹突然急速旋转,迸发的光芒如旋涡般将暴走的寒毒与噬心蛊毒尽数吞噬。阴阳合脉在剧烈震颤中竟产生奇异共鸣,冰龙与火凤的虚影缠绕上升,在她头顶凝结成古老的太极图腾。
“这是......阴阳归一之象!”门外的老头撞开房门,震惊地望着悬浮在墨泯周身的光纹。只见那些吸收了剧毒的真气沿着阴阳鱼的纹路流转,将经脉中撕裂的伤口一一修复,幽蓝的毒血与赤红的蛊毒在运转中逐渐褪去颜色。
墨泯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恍惚间又坠入记忆的深渊。这次却不再是冰冷的惩罚与背叛,她看见幼年的自己蜷缩在山神庙角落,白诗言举着油纸伞跌跌撞撞地跑来,裙摆沾满泥泞;看见她将温热的馒头塞进自己掌心,指尖的温度比炉火更灼人。
“原来......一直是你。”她喃喃自语,嘴角溢出鲜血却带着笑意。记忆与现实的界限彻底模糊,白诗言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墨泯,别怕。”
随着最后一丝毒力被纳入内丹,墨泯周身光芒骤然收敛。她瘫倒在床,胸口剧烈起伏,却发现体内的剧痛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寒毒与蛊毒竟真的在阴阳合脉中达成微妙平衡,化作可被掌控的力量。
“好小子,真让你给撑过去了!”老头颤抖着搭上她的脉搏,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只是这股力量......”他突然神色一变,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有人在窥视!”
话音未落,墨泯猛地睁眼,眼中寒芒闪过。窗外屋檐上,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空气中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正是噬心蛊毒特有的气息。她扯过染血的长袍披在身上,伤口处传来的轻微刺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老头瞳孔骤缩,立刻掏出随身的玉瓶接住飞溅的血珠。那血刚触到瓶壁便凝结成霜,幽蓝的纹路在冰晶下蜿蜒游走,竟似活物般蠕动。“不对劲!”他将玉瓶塞回怀中,枯瘦的手指再次扣住墨泯腕脉,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脉象如惊涛拍岸,阴阳两股力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本该平息的寒毒与噬心蛊毒竟在暗处翻涌。老头盯着墨泯愈发苍白的脸,看见他脖颈处浮现出蛛网状的青黑色纹路,那是蛊毒侵蚀心脉的征兆,却又裹着寒毒特有的霜意。
“表面看似阴阳调和,实则两毒在体内埋下了更深的祸根!”老头扯松墨泯的衣领,望着伤口处渗出的蓝紫色血珠,突然想起古籍中记载的“阴阳噬心劫”。若不能在七日之内找到化解之法,墨泯的经脉会被两种毒反复灼烧冻结,最终化作一具布满冰霜的干尸。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老头扭曲的老脸忽明忽暗。他攥紧墨泯染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混小子,你以为熬过这关就完了?这毒......在等你放松警惕!”
“少咒我!”墨泯扯着染血的袖口甩开老头的手,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你连个毒都解不明白,倒是挺会说丧气话。”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头抄起案上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阴阳噬心劫连医书上都是半句记载,当年你太师傅见了都得绕道走,你以为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硬抗?”
“那依您老的意思,我该躺平任毒宰割?”墨泯冷笑,左肩伤口渗出的幽蓝血液在绷带下晕开,“七日后化作干尸前,是不是还得给您老摆桌谢师宴?”
“你!”老头气得白发倒竖,抓起药杵就要往他脑袋上敲,“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灌下十斤泻药,省得你这张臭嘴气死人!”
“有这功夫不如多炼两炉解药。”墨泯别过脸,瞥见窗外白府方向的灯火,喉结不自觉滚动,“要是治不好,我做鬼也缠着你,让你下半辈子在山谷都睡不安生。”
“合着我还得谢你不杀之恩?”老头重重哼了声,却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盒,“把这止血散涂了,再敢运功瞎折腾,下次吐血就不是从嘴里出来了!”
墨泯挑眉接过玉盒,指腹蹭过老头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药杵留下的痕迹。她突然想起先前偷溜进药房,被人追着满院子跑的光景,嘴角不经意勾起:“您怕是后悔收了我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徒弟了吧。”
“你再说一遍?!”老头抄起药箱作势要砸,却在看到墨泯因疼痛而发白的指节时,动作顿住。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混着药炉里蒸腾的苦涩气息。
“老头,你去柜子最下面那一格,拿最后三本书,还有旁边一瓶紫色的药瓶。”墨泯突然开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隐隐跳动着幽蓝的光。
老头吹胡子瞪眼:“怎么?现在倒指挥起我来了?”嘴上骂骂咧咧,脚步却已经往书柜走去。腐朽的柜门被拉开时发出吱呀声响,最底层果然躺着三本泛黄的古籍,封皮上“无上毒经”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旁边摆着个暗紫色琉璃瓶,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这玩意儿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头捏着瓶口把药瓶拎起来,“你从哪儿搞到的?”
墨泯伸手接过药瓶,指尖刚触到琉璃表面就结了层薄霜:“三年前路过南疆寻得的,据说能压制百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瓶底部细小的蛊纹,“不过需要以少女的初夜鲜血为引。”
“你疯了?!”老头猛地拍开她的手,药瓶险之又险地落在软垫上,“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想再跳进去?这明显是巫教的,用了只会让蛊毒发作得更厉害!”
“但也能让我撑过这七日。”墨泯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蔓延的青黑色纹路,“我等不及慢慢找解药,轩墨庄的宴会就在三日后......”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盯着窗外白府方向若隐若现的灯火,“我必须在那之前,把该了结的都了结了。”
老头望着少年人眼底燃烧的执念,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同样倔强的眼神,同样不要命的赌徒心性。他重重叹了口气,抓起一本毒经摔在桌上:“行!要死一起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等这次完事,你得乖乖跟着我回山谷,把这身骨头拆了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