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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雪片下的催命符

洪武二十六年的二月,应天府并未迎来料峭春寒的消解,反而被一股更刺骨的肃杀之气笼罩。皇太孙东宫春和殿的书房内,暖炉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朱允熥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陈墨与新送来的、带着特殊印泥气息的卷宗混合的味道,沉闷得令人窒息。

御案上,原本摆放经史典籍的位置,已被堆积如山的密报奏章彻底占据。这些纸张,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片片沾血的刀锋,直指同一个名字——梁国公蓝玉。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密奏:查蓝玉于府邸私藏龙凤纹饰器皿逾制,僭比天子…”

“景川侯曹震泣血首告:蓝玉尝于酒后怨怼君上,言‘上位疑我’、‘鸟尽弓藏’…”

“兵部职方司郎中奏:蓝玉庄田逾制万顷,私蓄家丁甲士数千,形同国中之国…”

“原蓝玉部将、东莞伯何荣揭发:蓝玉尝阴结故元降将,意图不明…”

一份份,一叠叠,如同冬日里最狂暴的雪片,源源不断地送入这间书房。罪名五花八门,从僭越逾制、私蓄甲兵、侵占田亩、结交通虏,到口出怨言、心怀叵测…桩桩件件,虽显罗织,却皆有迹可循,至少提供了“合法”动刀的由头。

弹幕如同烧红的铁水,在朱允熥眼前疯狂流淌:

「开始了!蓝玉案!正式开席!」

「蒋瓛!锦衣卫头子!第一刀!」

「曹震?何荣?蓝玉的心腹都反水了?!树倒猢狲散!」

「僭越!怨望!私兵!条条都是十恶不赦!」

「弹幕历史课:真实蓝玉案爆发于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十!就是现在!」

「允熥崽!快看!所有检举都刻意避开了公推储君和拥立燕王的事!」

「洪武爷的逆鳞!谁敢碰?碰了就是死!」

「所以罪名都是‘经济问题’和‘思想问题’?高!实在是高!」

「允熥:这堆催命符…是祖父给我的第一份‘作业’…」

朱允熥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明黄的储君常服裹在身上,沉重如铁。他强迫自己拿起一份奏章,展开。蝇头小楷罗列的罪状,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他的眼睛。他看到了蓝玉的骄狂,看到了他的不知死活,更看到了…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精准操控着一切的黑手——他的皇祖父,洪武大帝朱元璋!

皇祖父将这份“作业”交给他,意义不言自明:名单上的人,杀多少,留多少,流放多少…由他这个未来的皇帝,亲手勾画!这是权力的预习,更是…人性的凌迟!

第二节:万名录!流徙之谋

堆积的卷宗最上方,压着一份用黄绫装裱、厚得如同砖头的册子。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将它翻开。

《蓝玉逆党涉案名录》。

首页便是蓝玉及其核心子弟、家将的名字,朱砂笔打上了刺目的叉。

往后翻,是依附蓝玉的各级军官、勋贵子弟、门生故吏…

再往后,是攀附其门下的文官、商贾…

甚至还有为其提供田庄、工匠、马匹等资源的地方豪强…

密密麻麻的名字,蝇头小楷抄录,分门别类,竟有上万之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这哪里是名录?这分明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具象化!

弹幕瞬间被这恐怖的名单淹没:

「上万人?????」

「历史记载蓝玉案株连一万五千人!名不虚传!」

「允熥崽手在抖!这怎么勾?勾谁活谁死?」

「地狱判官笔!沾血啊!」

「保谁?蓝玉系的核心必死!边缘呢?攀附的呢?」

「蓝姑姑的名字在哪?快找!」

朱允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名录的手指冰凉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急速扫过。他看到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看到了蓝玉那几个尚未成年的幼子,看到了蓝府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看到了许多在公推储君时曾“支持”过他的中低级武将…

杀?

全杀了?

如历史上那般,一万五千颗人头落地?

不!绝对不行!

这不仅是他良知的底线,更是皇祖父给他留下的“本钱”!若他真如朱允炆那般坐视如此规模的屠杀,未来还有谁敢为他效力?他这皇太孙之位,岂不真成了血海孤舟?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在他心中升起。他猛地合上名录,站起身,对着御案后闭目养神、如同石佛般的朱元璋,深深一躬:

“皇祖父!”

朱元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喜无悲。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孙儿以为,此案牵连甚广,若尽诛…恐伤国家元气,动摇军心民心,更令天下士林侧目!”

“孙儿斗胆建议…”他抬起头,目光迎向那深不可测的眼眸,“除首恶蓝玉及其核心党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外,其余涉案人等…可视其罪责轻重,或削爵罢官,或抄没家产,将其本人及家眷…尽数流徙!”

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决断:

“辽东苦寒!云南烟瘴!琼崖海外!皆可安置!令其戍边、垦荒、开矿!以役代刑!如此,既彰天威,显朝廷宽仁,又可为国拓边实土,充实军力!待其悔过自新,或子孙贤能,未来…未必不可酌情启用!”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熏炉里炭火哔剥的微响。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朱允熥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嘲讽的意味:

“呵…流徙?以役代刑?酌情启用?”他枯槁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朱允熥,“这法子…听着耳熟啊。”

他微微前倾身体,盯着朱允熥的眼睛,一字一顿: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留给儿子李治的‘人才库’,用的就是这法子。把那些刺头、对头,贬的贬,流的流,留着给新君施恩启用,收买人心,稳固根基。”

朱元璋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想法…不错。”

“但是——”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

“允熥!你给咱记住!”

“千万别学那李治!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生生把老子留给他的大好江山,败给了个娘们儿(武则天)!成了千古笑柄!”

“该杀的时候,手要稳!心要狠!流徙?那是给尚有可用之才、或罪不至死的人留的后路!不是给你养虎遗患、收买人心的!”

“莫学那败家子!”

“莫学李治那败家子!”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朱允熥心头!他浑身剧震!皇祖父这严厉的警告,指向的…难道仅仅是那些流徙的罪囚?不!他是在警告自己!警告自己对待蓝玉案的态度!警告自己…对某些人的“妇人之仁”!

蓝姑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他刚才的建议,潜意识里,何尝不是想为蓝姑姑这样被卷入的无辜者,争取一条流放而非处死的生路?而皇祖父这“莫学败家子”的厉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意识到,在皇祖父心中,蓝姑姑…恐怕连“流徙”的资格都没有!她是蓝玉的族亲,是东宫旧人,是必须彻底清除的隐患!

弹幕瞬间哀鸣:

「完了!蓝姑姑保不住了!」

「老朱:流徙?想得美!沾蓝字的都得死!」

「允熥崽搬石砸脚!提什么流徙啊!」

「蓝贵妃梦碎…」

「太孙殿下!无情帝王路啊!」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悲凉瞬间攫住了朱允熥!他仿佛看到蓝姑姑被锦衣卫拖走,血溅刑场的画面!

第三节:一跪!帝王妥协

“莫学败家子!”朱元璋那冰冷如刀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将蓝姑姑的生路彻底斩断。巨大的绝望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朱允熥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噗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朱允熥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力道之大,震得整个书房似乎都微微颤抖!膝盖传来的剧痛瞬间蔓延全身,却远不及心底那灭顶般的恐慌!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死死抵住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嘶声喊道:

“皇祖父!”

“孙儿…孙儿求您!”

“蓝氏…蓝姑姑她…”

“住口!”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如同九霄惊雷,猛地炸响!瞬间打断了朱允熥的哀求!

朱元璋猛地从蟠龙椅上站起!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威压!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枯槁的手指因愤怒而颤抖,猛地一挥!

“哐当——!”

御案上那只盛着半盏温水的青玉药盏,被狂暴的袖风狠狠扫落!玉盏砸在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温水和几片尚未化开的褐色药渣,混合着玉屑,溅得到处都是!几滴浑浊的水珠,甚至溅到了朱允熥明黄的袍角上!

整个书房,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和朱允熥压抑的、几乎听不到的抽气声。

侍立在角落的太监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以头抢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弹幕在朱元璋震怒的瞬间彻底死寂,随即被恐惧淹没:

「!!!!!!」

「摔杯了!雷霆之怒!」

「允熥崽!快磕头!别说了!」

「为了个宫女触怒洪武爷?疯了吗?」

「蓝姑姑:殿下…别求了…奴婢认命…」

朱元璋死死盯着跪伏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朱允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

那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撕扯着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衰弱感。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佝偻下去,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噗!”一小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被他咳在手心!

这口血痰,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瞬间浇灭了朱元璋眼中大半的怒火,也惊醒了陷入暴怒边缘的帝王。他看着掌心那刺目的鲜红,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孙子,眼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无奈,以及…一丝深藏不露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妥协?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一方明黄丝帕狠狠擦去掌心血污,声音因咳嗽而更加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的平静:

“你…你起来…”

朱允熥依旧跪伏在地,不敢动弹。

朱元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自己早已模糊的青春和那些逝去的人。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迟暮英雄的无奈:

“十五了…是大了…也该…立妃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咱…是老了…真盼着…能在闭眼之前,抱上重孙子…看看咱老朱家的第四代…”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朱允熥身上,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带着最后的警告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让步:

“但是蓝氏…”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宫婢了!”

“留在宫里?不合适!”

他顿住,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抛出了他身为帝王所能给予的、最后的“仁慈”:

“看在你…看在你今日为君分忧、建言流徙的份上…”

“咱,给你这个面子!”

“让她出宫!”

“给二虎…做个继室吧!”

二虎!朱元璋最信任、如同影子般的第一任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一个绝对忠诚、绝对可靠,也绝对能“看管”住蓝姑姑、让她彻底消失在宫廷视野中的人!

朱允熥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绝望的深渊中,竟然真的裂开了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是生机!

“皇祖父…”他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

朱元璋却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愿再看。他佝偻着背,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内殿,只留下一个苍老而沉重的背影,和一句飘散在血腥与药味空气中的低语:

“江山…守住了…别乱来…”

最后一条弹幕,带着沉甸甸的叹息,刻在朱允熥死里逃生的心上:

「帝王的妥协…沾着血与泪…」

「蓝姑姑活了…代价是永别宫廷…」

「二虎继室?囚笼外的囚笼…」

「洪武爷…真的老了…」

「允熥崽…这江山…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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