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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回来的时候,芸司遥已经端着自己那杯喝了一半了。

它拿起自己那杯,看也不看,几口饮尽。

“咕咚咕咚”

空了的玻璃杯和她喝了一大半的杯子放在一起。

芸司遥躺在床上,刚要合上眼,身侧就传来一声问话。

“人类的生日,是不是很重要?”阿成的声音很轻。

芸司遥顿了顿,转过头看它。

“那天在车里,”它又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我听见他说,你生日就快到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梁康成了。

芸司遥:“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在她昏迷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生日就已经过了。

阿成沉默了好一会儿。

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它发梢,像结了层薄霜。

过了不知多久,它才低声开口:“那……去年的生日,有人给你买蛋糕吗?”

芸司遥:“我已经很久不吃蛋糕了。”

阿成道:“今天我去镇上,看别的人类过生日,都是有蛋糕的。”

芸司遥没再接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阿成又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边角。窗外有虫鸣漫进来,衬得房间里格外静。

过了会儿,它忽然坐起身,轻声道:“他们还插蜡烛,一根一根数着点,点完了就闭眼许愿。”

阿成微微歪着头,发梢的月光跟着晃了晃。

“为什么要许愿?愿望会在生日的时候实现吗?”

“不会,”芸司遥说:“愿望从来不是用来实现的,只是把心里装不下的寄托,在心底说一遍而已。”

阿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原身家庭还算幸福。

芸司遥从小因为体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

家族企业有长兄继承,她只需要当个富贵闲人。

不用太优秀,也没有任何压力,好好活着就行。

“蛋糕上还有水果,”阿成又补充道,指尖在床单上划了个模糊的圆,“红的绿的,堆得高高的。人类好像都很喜欢。”

芸司遥:“嗯。”

阿成:“所以我也买了一个。”

芸司遥缓缓睁开眼,转向阿成的方向。

阿成从兜里掏出一块表,是当时梁康成送给她的。

“这是别人给你送的生日礼物。”

它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想了想,还是该还给你。”

芸司遥看着那块表。

阿成给她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它爬上了床,将她抱在怀里。

“我不喜欢这个,但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他们说生日礼物要自己收着才好。”

芸司遥没有说话,她心口突然就沉了下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坠着似的沉。

芸司遥的视线落在空了的牛奶杯上,杯壁上残留着淡淡的牛奶痕迹。

“现在太晚了……”阿成不管她怎么反应,自顾自说自己的,“蛋糕我放到冰箱了,明天可以再吃,算是补给你的。”

刚激活时,它的声音还有明显的机械杂音,到了现在,它的声音和正常人已经没有了区别。

“我喜欢这样和你一起生活。”阿成说这话时,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每天能看见你醒着,能跟你说说话,就很好。”

芸司遥手指紧了紧,她忽然抬手,把手腕上的表解了,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睡觉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阿成。

床单的触感明明和往常一样,此刻却像有细小的刺,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刚才被阿成触碰的皮肤,此时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阿成就那么看着芸司遥的背影,一动不动。

“晚安。”它说。

“……”

芸司遥梦到自己被数不清的枯枝缠住。

那些仿真娃娃将她包围,瓷白的脸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不要走……】

它们空洞的眼眶里淌下暗红的血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不要离开……】

它们往前涌的势头越来越猛,塑料关节碰撞着发出“咔哒”声。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芸司遥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凉得发腻。

“呼……”

芸司遥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睡衣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房间内一片寂静。

她下意识往身侧摸了摸——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的床单。

芸司遥僵了一下,转头,身侧的位置空着。

阿成不见了。

她在原地坐了几秒,忽然听到指甲抓挠在墙壁的细碎声响,像是有什么在拼命挣扎。

“沙沙……沙……”

芸司遥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向声音传出的位置。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隔壁是一间空房间,什么都没有。

透过虚掩着的门,芸司遥看到阿成蜷缩在那里。

它背靠着墙壁,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抠着墙皮,指节已经磨得通红。

“呃……”

阿成的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沾湿了衣领。

它很痛苦。

几道深深的抓痕从墙角蔓延到木质地板。

木屑簌簌地落着,像被什么东西发疯似的刨过。

“痛……”

芸司遥微怔。

它的身体像个被点燃的容器,器官在里面灼烧。

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它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

阿成脊背弓得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鸟。

一只手死死按着心口,指缝几乎要嵌进肉里。

“痛……”

芸司遥站在门口,指尖冰凉。

痛?

为什么会痛?

直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

阿东婆骗了她。

那些“机器人不会痛”的说辞,全是假的。

机器人是会痛的。

眼睁睁看着身体被腐蚀溶解,怎么可能不会痛。

它会恨吗?

芸司遥看着它的痛苦、挣扎、呻吟。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震了一下。

是怜悯,是同情,还有更沉的、带着点锐痛的情绪。

芸司遥忽然想起刚见到阿成时场景。

她只把对方当成一个玩具,一个供她消遣的替代品。

阿成的失控让她警惕。

它变得越来越像人,可这“像人”的地方,恰恰是最让她忌惮的。

她总下意识提醒自己“它是机器人”。

当事情出于掌控,最好的方法是销毁。

可阿成痛到浑身发抖时的模样,总在脑海中回荡。

它五指抓挠地面,根根断裂。

那是活生生的痛苦,不是虚假的,由程序模拟的动作。

阿成不是一具冰冷而僵硬的机器。

它有自己的情感,有着对“活下去”的本能渴望。

她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你的善和你的恶都不够纯粹,所以才会痛苦。】

只是销毁一具机器人,她都会犹豫,都会摇摆不定。

芸司遥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吹散了心里积了很久的雾。

怪只怪她善的不够纯粹,恶的不够彻底。

芸司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几乎一夜没有睡,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芸司遥听到了轮椅转动的声音。

阿东婆推着轮椅停在床边,膝头的木托盘上放着个黑色药瓶。

芸司遥坐起身,声音因为彻夜未眠而有些哑。

“你骗了我。”

阿东婆道:“我骗了你什么呢?”

芸司遥道:“你说它不会有任何痛苦。”

阿东婆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笑起来。

那笑意从嘴角漫到眉梢,连下巴上松弛的皮肉都跟着颤。

“既然你都不要它了,它是痛还是不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东婆递过来最后的药,是黑色的。

“让它喝下第三瓶,你就能离开了。”

芸司遥没接,道:“现在就让我走。”

“你走不了的。”阿东婆把药瓶收回托盘,轮椅轻轻转了半圈,“你该比谁都清楚,阿成不会让你走。”

这句话像火星点燃了引线。

芸司遥憋了几天的情绪彻底炸开。

她猛地俯身,一把揪住阿东婆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没那么好脾气一直被你们耍的团团转,它愿不愿意,是它的事。”

她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但我走不走,轮不到一瓶药来决定。”

阿东婆没有计较小辈的无礼,反而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在乎它?”

阿东婆说:“它只是一台机器啊。机器人又不是人类,它禁锢了你的自由,你不爱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摧毁它。”

芸司遥眯了眯眼。

阿东婆从托盘里拿起那个药瓶,道:“你看,多简单。只要让它喝下去,没有人再能阻拦你,它那么听话,你就算不伪装,它也会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芸司遥没有松开她的衣领。

阿东婆腿上的娃娃感受到主人被威胁,空洞的玻璃眼珠转向芸司遥。

嘴角缝着的红线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扯,竟显出点绷紧的弧度。

芸司遥道:“我不会再让它喝。”

阿东婆没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带着看透世事的浑浊。

芸司遥松开她,低头扫了一眼阿东婆腿上的娃娃。

一直不曾关注过的玩偶,此刻倒看得清楚了。

那娃娃穿着灰布短褂,头发是用深棕线绣的短发,眉眼缝得英挺,竟是个男孩模样。

芸司遥盯着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这么急着让我把这三瓶药喂给阿成,该不会是当年,也这么给哪个人喝过吧?”

阿东婆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连带着摩挲娃娃的手都顿了顿。

芸司遥本只是随口一句试探,没想到真被她问出来了。

她眼睫微动,面容冷淡又漠然。

阿东婆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一瞬,便松散开。

她重新靠回轮椅背上,肩膀微微舒展,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坦然。

“没错,我摧毁了我的娃娃。”阿东婆道:“三瓶药,我一瓶不落,全喂给它了。”

她指尖摩挲着娃娃的玻璃眼珠,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它干预我的生活,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困扰,所以我毁了它,就这么简单。”

芸司遥垂着眼,没接话。

她对这些陈年旧事本就无意探究,也对她的私事无甚兴趣。

阿东婆将自己的药收了回去,道:“你确定不需要这第三瓶了?”

芸司遥道:“不了。”

她直起身,站姿笔挺,目光落在阿东婆身上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清冷。

“你不是说过么,它能学到的东西有限,得由我来教。教会了,它才能真正明白,在人类社会里该怎么生存。”

她的声音很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阿成最后能成个什么样的仿真人,是我说了算。它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到底,也全在我。”

阿东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停留了许久,久到窗外的蝉鸣都歇了两茬。

她才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苍老而沙哑。

“……太晚了。”

芸司遥眼皮一跳,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什么意思?”

阿东婆抚摸着怀里的仿真娃娃,声音很轻,“就算你只喂了两瓶,也来不及了。”

芸司遥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

来不及?

阿东婆道:“有些损伤一旦造成,就像摔碎的瓷碗,再怎么想补,裂纹也早已经刻进骨里。”

“仿真人被溶解了器官零件,又怎么能被救回来呢?”

阿东婆推着轮椅扶手,慢慢转身。

轮椅轱辘碾过地板,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

“既然你用不上这药,我就把它拿回去了。”

轮椅前轮越过门槛的瞬间,她又补了一句。

“希望我们往后没有机会再见面。”

“……”

那两瓶药不是“过渡”,不是“缓冲”。

而是早已写好的结局。

*

阿成正站在灶台前炖着鸡汤,瓷勺碰到锅底发出轻响。

忽然,它右肩猛地一沉,整条胳膊都软了下来,瓷勺“当啷”掉在地上。

阿成顿了顿,弯下腰,若无其事的换了另一只手捡。

它将瓷勺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心中却暗暗庆幸这瓷勺没有被摔坏。

房子里的厨具很少,摔坏了做饭会更困难。

芸司遥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

阿成背对着她搅动着勺子。

它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嘴角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像往常无数次那样问:

“饿了吗?再等两分钟就能盛了。”

它的声音听不出异样,连眼神都和平时一样温和。

只有它自己能清晰地听见体内传来的、零件崩裂的轻响。

那是它身体里器官和机器零件缓慢溶解的声音。

“……”

pS:结局hE,hE,hE,真的hE,好结局,就是稍微波折一点点更好看哇,还能让女主认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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