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军的后营，与前线震天的厮杀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里是粮草辎重囤积之地，放眼望去，尽是堆积如小山的粮袋和扎成捆的草料。
大部分能打的青壮都被马元义抽调去了北门，留守此地的，多是些老弱残兵，或是被裹挟而来、尚未被战火磨砺出凶性的新卒。
几名守卫倚靠在粮车上，昏昏欲睡。
远方传来的喊杀声，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催眠的曲子。
“听这动静，北门怕是快拿下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
“那可不，大帅亲自督战，天兵天将下凡，洛阳城算个屁。”旁边的年轻人满脸憧憬，“等进了城，老子要去抢个大宅子，再抢几个细皮嫩肉的婆娘！”
“哈哈哈，就你这熊样？”
众人哄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丝毫没有战时的紧张。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守卫揉了揉眼睛，眯着眼望去，只见一支队伍正朝这边过来，看那土黄色的头巾和旗号，分明是自己人。
“站住！哪个部分的？”守卫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权当是尽了责。
那支队伍并未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领头的一员大将，身形魁梧，骑在马上，不怒自威。
守卫们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帮人身上的杀气，和他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同袍，完全不一样。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支队伍已经冲到了近前。
“奉神上使之命，清除内奸！点火！”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领头的大将，正是黄忠！
他话音未落，身后三千云中精锐已经动手。
那些前一刻还在哄笑的守卫，只觉脖颈一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鲜血喷溅在干燥的草料上，瞬间被吸收。
三千伪装成黄巾军的士卒，此刻彻底撕下了伪装，他们从宽大的袍子下抽出百炼的环首刀，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如同一台高效运转的杀戮机器。
他们没有去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老弱，目标只有一个。
“放火！”
黄忠再次下令。
士卒们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和浸了油的布条，四散开来，将燃烧的火种扔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草。
干燥的秋日，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何况是成百上千个火头！
“轰——！”
一堆草料被点燃，火焰瞬间窜起数丈之高。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整片后营便成了一片火海！
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形成一道巨大的烟柱，扭曲着，咆哮着，直冲天际，将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末日般的色彩。
粮食烧焦的独特气味，混杂着草木的焦糊味，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
洛阳北门。
一名黄巾小帅正挥舞着大刀，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手下往云梯上爬。
“冲！都给老子冲上去！第一个登城的，赏钱十贯，女人随便挑！”
重赏之下，匍附在城墙下的黄巾士卒们像是打了鸡血，嗷嗷叫着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队伍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看！那是什么！”
小帅不耐烦地回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他们大营的后方，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冲天而起，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后营！是后营着火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这一声喊，仿佛往滚油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战场瞬间炸开了锅。
紧接着，更加致命的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数十万人的大军中迅速蔓延开来。
“我们的粮食被烧了！后营被官军端了！”
“放屁！什么官军！我刚才看见了，是咱们自己人放的火！”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那人脸上涂着锅底灰，正是郭嘉安插的细作。
“是马元义！是马元义干的！他看攻城不利，想烧了我们的粮食，断了我们的后路，逼我们跟他一起死在洛阳城下！”
“弟兄们！我们是来求活路的，不是来送死的！”
“马元义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还给他卖什么命！”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流言四起。
攻城的黄巾军，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他们之所以跟着造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那一口吃的。
如今，赖以生存的粮草被烧了！
这个消息，比官军的刀剑还要可怕！
回头望去，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无情地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
“我的粮食……”
“没吃的了……我们都要饿死了……”
“不打了！老子不打了！”
士气，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前一秒还在奋勇攻城的士卒，下一秒便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脸上写满了恐慌与绝望。
有人开始掉头往回跑，想要去抢救那已经不可能救回的粮食。
一个人的逃跑，带动了一群人。
很快，这股溃败的浪潮便席卷了整个北门战场。
还在云梯上攀爬的士卒，也顾不上上面的官军了，手脚并用地向下滑，甚至直接跳下来，摔断了腿也浑然不顾。
整个攻城阵线，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土崩瓦解。
马元义站在高台上，亲眼目睹了这荒诞离奇的一幕。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城头，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甚至已经能听到城内传来的恐慌。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那股灼热的空气，那股刺鼻的焦臭味，还有那从自己阵中传来的、越来越大的骚动。
他僵硬地转过身。
当他看到那道从自己后营升起的、仿佛要将天都烧个窟窿的烟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报——！”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声音凄厉，“大帅！不好了！后营……后营被烧了！粮草全完了！”
“噗——！”
马元义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红了身前的栏杆。
他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张因一夜未眠而扭曲的脸，此刻更是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是谁！”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究竟是谁干的！”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身后那片越来越混乱的溃兵，以及那冲天而起，仿佛在嘲笑他愚蠢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