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澜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看到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床单,还有刷着白漆冰冷冷的铁床头,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住院了。
接下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三个陌生人。
男的五六十岁,穿着一身白色的军装,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凝重,女的和他年纪差不多,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毛衣。
他们看起来应该是夫妻。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姑娘,稚嫩的脸庞看起来好像还不到二十岁,五官很精致,尤其是眼睛和眉毛那一区域,看起来和黄景行有几分相似。
“爸,妈,我嫂子醒了!”
黄洁在说这话的时候,黄恩国和程念华已经在往床边来了。
见江澜要强撑着坐起来,程念华赶紧过去帮她把枕头立起来,叫她靠着。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要不是水妞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出了事。”
水妞?
她居然会打电话?
也对,她现在已经认识了不少字,海阳的号码就记在电话旁边的通讯本子里。
她真的是比从前懂事多了。
江澜的脸色惨白,嘴唇连点血色都没有,她刚一开口说话,眼泪就忍不住涌出眼眶。
“对不起,爸,妈,我,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而是……”
“行了,你别说了,具体的来龙去脉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你刚和景行结婚不久,对于很多事情还没有心理准备,有时候,军人家属这四个字不止是一个称呼。”
黄恩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虽然脸色沉沉,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充满了慈爱,仿佛出事的那个人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江澜曾经幻想过,她去海阳第一次见公婆时的场景。
后来黄景行说他们二老要带着黄洁一起来梅江过年,她又幻想过他们在梅江港口见面时的场景。
可以说她什么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大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样冷冰冰的病房,所有和黄景行有关的人都在,但他这个最重要的人却不在。
看着她瘦瘦的小脸,程念华的眼睛湿润了。
她握住江澜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好疼。
“妈,是我不好,我上次就应该再多住几天院……”
“澜澜,话不是这么讲的,躲过这次,或许还有下次。他是军人,就要执行军人的职责,我一辈子守着你爸和景行,心理上早就有准备了……”
说到这,程念华再也忍不住,也跟着小声哭起来。
黄恩国的眉头微蹙,他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你们都别哭了,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不相信我黄恩国的儿子,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江澜的眼睛里有泪水,透过模糊视线看他的背影,她好像看见黄恩国那宽阔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事已至此,小江,你更要好好地保重身体,一旦你出了事,孩子出了事,到时候景行回来了,我们要如何向他交待?”
“好了老黄,别说了,让澜澜再睡一会儿吧。”
江澜像个洋娃娃一样,任由程念华和黄洁摆弄着,躺下,再盖好被子。
当听见他们关门出去时的一刹那,两行热泪顺着眼尾流进了耳朵里。
她觉得公公说得对,黄景行不在,她要替黄景行照顾好水妞,照顾好自己,照顾她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部队只是说失联,并没有说他已经牺牲了,这就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之前就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如果再这么一直伤心难过,激素水平不稳定或者上不来,流产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江澜有点想明白了,她现在真正要做的不是痛心,而是应该好好保重身体,等着黄景行回来。
万一,呸,假如万一他真的回不来了……
那她更应该好好保重身体,为他在这个世上留下血脉。
只是一想起他的笑脸,江澜就觉得心好痛,好像有一只大手在反复捏着她的心脏,让她感到快要窒息。
接下来,她每顿都按时吃饭,吃水果。
哪怕吃完了会吐,她也会按时按量地吃,给身体补充营养。
黄恩国在梅江呆了三天就回海阳了,岛上那边离不开他。
虽然他今年就要退下来了,但在没有接到组织的命令之前,他必须要为国家守好海防前哨,站好最后一班岗。
程念华和黄洁留了下来,一个帮忙照顾江澜,一个帮忙接送水妞去少年宫学舞蹈,而周素芹则每天奔波于医院,市场,家,为大家提供后勤保障。
江澜这次的情况比较严重,总共住了十几天院,眼看都快过年了,这才出院回家。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对门宋家不可能不知道。
叶宝珠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每天照样挺着肚子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要不是幼儿园已经放了寒假,她甚至还要每天接送继子,风雪无阻。
是的,宋小雨又回来了。
因为白娟那边根本不具备抚养她的条件,当初生气硬撑了一阵子,后来连日的忙活,愣是把老妈给累病了。
高巧珍逮着这个巧宗,连忙和儿子一起提了些礼品上门去接,白娟消了气,郑重地警告了一番之后也就借坡下驴,让宋小雨回来了。
这天晚饭,宋绍林破天荒地八卦起来。
“这两天上下楼总能看着两个女的,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一个看起来比宋媛还小点,眼生的很,是楼里谁家来客人了吗?”
“是不是能咋的,关你个屁事?耽误你上班了,还是影响你吃饭了?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一看见女的就两眼直冒绿光,快要点你那个老脸吧!”
高巧珍心情不好,架起机关枪冲着老伴就是一顿突突。
宋媛不明所以,“妈,你咋了,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
高巧珍掰开一个杂粮馒头,留下一半,又搁回去一半。
“我就是瞅那对母女生气,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得……啧啧啧,我说不上来,妖里妖叨的,完了一说话还拿腔拿调的。”
说着,她还模仿起来。
“同志,我儿子和媳妇儿平时给您添麻烦了,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还请您多关照,大家相互帮忙。”
“诶,你们是没看见,她说话的时候那眼神,还有这手,就这样式儿的……我真纳闷了,装啥仙女啊,难道她不吃饭,拉屎,放屁吗?啧啧,还这样……想想都恶心,肯定也是个骚狐狸,专门勾搭那些老不要脸的臭男人!”
啪。
宋绍林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撂下筷子。
“我不过就随口问一句是谁,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当着孩子和孙子的面,瞅瞅你都说了些啥乱八糟的,没素质……”
高巧珍也不客气,“咋的,你敢做我就敢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三厂车间主任那点鬼气王八的事。我告诉你,有种你们一辈子也别让我逮着,否则我一定……”
“妈,妈你先别说了,”宋媛一向没有眼色,她打断高巧珍,好奇地追问,“你们说的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啊,我咋从来都没碰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