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挤出人群还没等挪动几步呢,有一个半大小子过来叫住了阿义,说是他师傅有请,阿义一看这小子他认识,就是村里那个小中药铺子里跑腿的小伙计。那个小药铺子里的周老先生七十多岁了,病的 唧唧歪歪的牙都掉个精光,两个腮帮子深深塌成两个大坑,瘦的全身只有一把骨头架子,全身只有那两颗眼睛珠子在凹陷的眼眶里时不时转动那么几下,你要是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声说一话,一口气就能把他老人家吹出个八丈远!就这样他还给七乡八村的村民们把脉瞧病呢!阿义怀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请我?请我干啥?我又没病?”阿义是一脸的茫然,这小伙计说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吗?“阿义是一头雾水。跟着小伙计到了药铺子,一进屋那一股子药味儿扑面而来!只见那周老先生端端正正坐在大堂前,桌案上最醒目的地方放着一个大红绸子包着的一个包裹。周老先生看来病的不轻,大眼皮都睁不开了,几乎就没有看到他呼吸一口气。
阿义一进门,小伙计俯耳告诉周老先生,“师傅!阿义请到了!“那周老先生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看了看眼前的阿义,也没有让座,只说了一句,“没想到老朽今生还能看到这一天!“话音未落,是老泪纵横,哭了起来。这是干什么?阿义彻底懵了。那周老先生“吭吭哧哧“掉了半天的泪,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他老人家哭够了,擦干了泪水这才道出缘由!周老先生十来岁就在天津跟着他师傅学评书,相声什么的,可那师傅从来就没教过他一句相声评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嫌他没有语言天分呢?不是个说相声的材料?只是每次他上场说书前让周师傅怀里抱着那壶热茶站在场口旁,并且嘱咐他这壶热茶不能离手,不能离眼,师傅说书说渴了就对着茶壶嘴儿抿上一口,他只是站在台边上看着师傅在那里说评书讲相声段子!天长日久的天天听天天看,也记了不少!偷着背了不少!师傅说累了下来休息,小小年饭的他就在台上翻着一串串的跟头,打着旋子,舞大片刀,戴着猴脸面具耍着猴棍,给师傅暖场子!跟了师傅整整十年,从未上过场。
十六岁那年周先生跟着师傅到外地跑场子,也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什么码头上的帮会,在说书场上突然涌上十来个地痞流氓,堵住了师傅的去路,索要高额的保护费,师傅那个穷老头子哪有那么多钱交保护费?那群混蛋看师傅不交保护费,动手就打,当场把师傅打的吐血,那时的周先生年轻气盛,看到师傅都被打趴在地下了,他们还连踢带打的,不依不饶,一时气愤,手持一杆大棍冲上台去,见人就轮,不管是谁一顿猛打。当场有两个地痞流氓被周先生大棍抡到了头上,五窍喷血,翻倒在地是一命呜呼,还有两个不知被大棍扫到哪里,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另外三个被周师傅打断了胳膊腿的倒在地上痛地直叫唤,翻滚着!只有一个眼见不好,溜的快,捂着脑袋逃了出去。
周先生背着师傅夺路而逃,一口气跑回家中,把师傅放在床,一看师傅是有出气没有进气,一口口吐着鲜血,师傅一把拉住徒儿的手,有气无力说,“如果你想对得起我!那就赶快拿着这套宝贝,(用大红缎子包着的评书话书)和柜子里那十几块大洋,马上快跑逃命去!周先生哪里舍得丢下师傅不管自己跑路?马上去药房抓药,给师傅煮药,药还没煮好呢,大门被砸地山响,周先生一看,前门后院连窗户都有人堵着,周先生转身看着自己的师傅,师傅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用手颤颤巍巍指了指房盖,周先生是一咬牙一跺脚,背着那套宝贝掀开屋顶的瓦,钻上屋顶,落荒而逃,被人追杀,从关内一直逃到关外。周先生从师傅那偷学的那些评书,在满洲国这都属于禁书,说了要杀头的,在说兵荒马乱的,哪有人有闲心花这闲银子听这些东西。东北人也没有坐在那里喝茶听书的习惯。周师傅没能继承师业,一荒就是几十年,本想着收个徒儿,可局势不可行,都到了油尽灯枯的这把岁数,已经认命了,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师傅。只能将来到那边告罪,变作牛马服侍师傅他老人家,
周先生做梦都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人开坛说起了评书《岳飞传》,而说书的这个人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他认识这个洋学生,他想一了自己的心愿,“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周先生一指桌案上那个大红绸包裹,对阿义说,“可把它打开一瞧!”阿义一打开那个包裹一看,好家伙,几十本一套的《岳飞全传》,再一看,自己以前看的是章回小说,而这一套是评书,有四五百多回。手里摸着这套书,真是眼睛都不够使的,真是爱不释手。周先生问,“喜欢吗?”阿义一边翻着看,一边连连点头。周先生接着说,“那你就拜我为师,继我祖师的衣钵!”阿义看着周师傅,“拜师?那当然好,可我行吗?”周先生一笑,行不行?你那边都开讲了不是?也不要搞什么排场,只要受你三个跪拜,叫一声师傅,老朽我就知足了。”阿义一听满心欢喜,巴不得呢,当场就给周老先生磕了三个头,叫了三声师傅,正式成了周先生的开山弟子。
周老先生当场授课,坐那里把《岳飞传》前三回比划了这么几下,交代了几句,就已经累地气喘吁吁,说不出话,闭眼坐在那里养神。阿义是现学现卖,先坐着那阅读前三回,读懂背会,然后按照师傅的样子比划着,不是章回小说,是评书都是口头语言,阿义有比划不对的,周先生就指点一下。好在以前阿义把《岳飞传》章回小书背的滚瓜烂熟,现在反过头来再看评书,那是一通百通。晚上大院场里亮起两盏大气灯,照的通亮。民兵们都排好队整整齐齐早就坐在那里等候。乡里村里的男女老少是里三层,外三层把大场院团团围个水泄不通。“先生呢?”“谁知道呢?”这大场院那比过节都热闹,男人喊,女人嚷,孩子们跑着叫着。阿义整整在周师傅那里待了一整天,眼睛就没离开过话本,嘴里叨叨咕咕就没停过,天大黑,阿义临出门前师傅不让他吃饭,说是行里的行规,饱拉饿唱,不准开讲前吃饭,让他记住喽!阿义心想这是哪门子的规定,可也不敢多问为什么?喝口水润润嗓子,就立马赶去大场院现卖他刚学的这段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