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米可利所说的话语，华悦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股暖意像是带着温度的潮水，从耳膜漫到眼底，烫得他鼻尖发酸。
他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揉皱的棉絮堵得紧实，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气音。
华悦再次低下头，旋即用力咬了一大口果子——像是要把翻涌的情绪，都一同咽进肚子里。
酸涩的汁液混着突如其来的泪意一起涌进喉咙，呛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肩膀也跟着微微颤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在手背上。
它们晕开一小片湿痕，又顺着指尖滴落在果子上，洇湿了粗糙的果皮，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印记。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温热。
华悦没有说话，他只是小口小口地啃着果子，牙齿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酸，牙龈都泛起了麻意。
可眼泪却越掉越凶，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湿痕。
米可利没有催他的意思，也没有递纸巾，只是就这么安静地陪华悦坐着，用沉默给予后者最妥帖的包容。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的精灵们正默契地背过身去，可毛发和尾巴却忍不住的微微晃动着——显然是在悄咪咪听墙角。
米可利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罢了，毕竟这会情况特殊，就让他们多关心一会儿吧。
他重新将目光落回华悦身上，沉静地注视着、等待着，像守着一捧即将绽放的花苞。
不知过了多久，华悦才勉强调整好了情绪，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把眼角的红痕蹭得更明显了。
“米可利……”
只是待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鼻音，连叫他的名字时都在发着颤。
“我在。”
米可利的声音依旧温和。
“但是……但是……”
华悦哽咽着，努力想把话说完整，可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冲得他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能遇见你和大吾，我又觉得，我真的……真的好幸运啊。”
说着，他终于抬起头来，眼圈在火光中映照下泛着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要不是你们……我这次可能……可能真的会……”
真的会什么？华悦想着——
他可能会被执念吞噬，做出无法挽回的蠢事；会被孤独压垮，忘记怎么去相信别人；
会就此中了污秽的计划，被困在过去记忆的阴影里，再也走不出来……
这些没说出口的后怕，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了他很久。
在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米可利和大吾之前，华悦的世界里只有责任和等待。
他像一株不知为何而生的桃树，在时空的边界、在无人问津的夹缝中，孤零零地扎根——
背着分担世人别离的使命，用还显稚嫩的肩膀，摸索着、笨拙地去守护一小片天地；
日复一日地等着，兄弟友人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归期。
比起其他同胞，华悦没有远大的志向，他不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功业、也不要什么世人的敬仰——
他只是想守着一片小小的、安稳的地方，让奔波疲惫的同胞们回来时，能有个可以安心酣睡、不用防备的角落罢了。
所以他就这么等啊、等啊……
等到春去秋来，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等到亲手酿的佳酿从清冽变得醇厚，又一点点饮尽，连酒坛都积了厚厚的灰；
等到曾经眺望山脉之外天空的希冀视线，都被身上不断生长的、承载着过往的“遗蜕”遮蔽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远方的光。
华悦想，他大抵真的等了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为自己活一次”是什么滋味都忘了，连迈向阳光的脚步，都忘了该如何抬起。
是大吾和米可利把他拉进了阳光下，是大吾主动而坚定的选择、是米可利温柔却有力的支撑，让他明白——
自己可以不用一直绷着神经、不用假装无坚不摧，可以偶尔示弱，可以把那些藏在心底的害怕说出来，也可以试着……
把后背再交给别人，不用再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可以尝试去相信，“朋友”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空洞的称呼，真的能带来救赎、能捎来改变命运的暖潮，能让沉寂已久的心重新跳得鲜活。
米可利看着华悦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拍对方的肩膀，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擦掉了华悦脸颊上的眼泪和果子的汁液——
轻得像拂过花瓣上的晨露，生怕稍微用力，就会弄疼眼前这个，终于卸下所有防备、露出柔软内里的人。
“这句话，该我们说才对。”
米可利的声音像春日融化的溪水，顺着石阶缓缓流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能走进你的世界，认识你、被你信任——华悦，这是我和大吾，求之不得的幸运。”
在水龙卷席卷而来、华悦再次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刻，米可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华悦身上，那些矛盾特质的来源——
那是种，明明拥有足以创造奇迹的力量，却始终像飘在水面的浮萍，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是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却在有人说出一句维护时，会手足无措的笨拙。
米可利知道的，他和大吾从来都不需要去“拯救”华悦——因为这个看似张扬、实则细腻的少年，骨子里足够坚强。
坚强到，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独自站在黑暗里……
无声担起了那些，令他难以想象的沉重责任，守护了那些，连他都未曾触及的过往。
他们不过是在华悦终于累了、愿意稍微停下脚步时，搭了把手，顺势拉住了对方鼓起勇气、想要改变而伸出的手罢了。
是华悦用他的坦诚和信任，让他和大吾的世界，也因此变得更加广阔。
让他们见识到了，那些藏在时光缝隙里的故事，拥有了从未有过的经历——
能遇到这样的华悦，他和大吾真的很幸运。
华悦怔怔地看着，米可利面上温和的神情，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珍视，眼泪流得更凶了。
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情绪都一次性宣泄出来似的。
他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撇；想忍住眼泪，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最后干脆放弃了挣扎，就任由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膝盖上。
华悦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个受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再也不用假装坚强。
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翻涌的孤独、深藏的恐惧和满溢的感激……
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裤腿，也浸湿了米可利搭在他肩上的外套。
米可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华悦的后背，动作缓慢而有节奏。
像在安抚一个多年来都拼尽全力奔跑、从未敢停下歇一歇的孩子，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远处，老吼鲸王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叫，像是在回应这份温柔的寂静。
水之民们的交谈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连宝可梦们都放轻了动作，生怕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
整个秘境都陷入了一种温柔的寂静里，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伴着华悦渐渐平缓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华悦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他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蒙着一层雾气。
“米可利……”
他看着手里那枚，已经被啃得只剩下果核的果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带着浓重的鼻音，用一种极其委屈的语气说道。
“嗯？”
米可利停下拍他后背的手，看着他，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
“你摘的果子没熟，好涩啊……”
华悦皱着眉、撅着嘴，像是在控诉什么天大的罪行般，可那通红的眼眶和没擦干的泪痕，看起来格外可怜。
米可利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
“抱歉，是我没挑好，等回去了给你摘最甜的。”
他看着华悦那副明明还带着未消的委屈，却硬要装出生气样子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真的？”
华悦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瞬间就忘了刚才的事，连抽噎都停了。
“真的。”
米可利收回手笑着点头，指尖仿若还残留着对方头发柔软的触感，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
……
没过多久，远处的冥河上出现了一队特殊的“船只”——不算大的木船被一根没入冥河的绳索拉着，快速而平稳的行驶着。
华悦挣扎着打起精神，抬眸看去，为首的是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面容平静，眼神却很锐利。
【是AZ啊，真难得能碰见他这么精神的样子。】
小悦自虚空出现，语气颇有些诧异道。
AZ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联盟搜查官”，但根本没有能量场反应，所以他猜大概只是幽灵属性精灵的伪装。
身披幻象的青琅则位于的船尾处，代欧奇希斯哪怕幻化成人形，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在察觉投向祂的视线时，青琅抬眸快速扫过，发现是华悦时，这才扯了扯嘴角向他点了点头、挥着手打着招呼。
在华悦与米可利谈话结束没多久后，源治就与水之民有着沟通，打算先向下方移动，好方便后续的离开。
老吼鲸王没有拒绝，甚至还主动担任了了运输枢纽的角色，将水舰队的一群人拉到了地面。
看到援军到来，搜查官们都松了一口气，源治也立刻迎了上去，开始与领头的AZ说明情况。
华悦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却依旧没有完全放松，直到AZ和青琅走到了他和米可利面前。
AZ的目光先是落在玛纳霏的蛋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转向华悦，本冷凝的面色终于缓和几分。
“辛苦了。”
华悦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可就在晕过去前，华悦立刻借着身体前倾的惯性，猛地抓住米可利的手臂。
他将对方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一把半抱住他，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
“华悦？你怎么了？”
这个动作很突然，让米可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他，也立刻止住了他看向青琅的打算。
“别……别看那边……”
华悦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
清理记忆的手段有很多，后来小悦也有专程写“反馈信”给塞缪尔，请教他关于这方面的技巧。
塞缪尔对他向来慷慨，不仅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主动询问了他的学习进度，还拓展了更多的方法。
因此华悦是清楚的——除却直接的身体接触外，最有效的清理记忆的方法，便是“消除视线”了。
“别说…等我……等我醒了再说……”
所以，他的目的很明确——让米可利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要看向AZ和青琅。
这样就能避免，青琅在清理其他人记忆时，不小心将米可利也纳入范围的可能。
米可利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立刻明白了华悦是撑不住了。
“好，我不看，睡吧，我等你。”
他没有追问，只是轻拍着华悦的后背回应着。
华悦听到这句话，终于彻底放下了心防，他能感觉到米可利的体温和心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海水气息……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晕了过去，身体软软地靠在米可利的怀里。
AZ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对着青琅递了个眼色。
“诸位，请听我说——”
青琅点了点头，无声无息的展开超能力网络，旋即转身开口诱导道。
确认大多数人类和精灵的目光，都在祂身上后，便开始用超能力清理在场人员的记忆。
AZ则蹲下身，他看着华悦熟睡的脸，又看了看米可利怀里的玛纳霏的蛋，沉沉叹了口气，吩咐道。
“带他回去休息，别让联盟知道他的特殊，你们的朋友也来了，就在外头。”
“那你们？”
“别问，我们会处理好现场，他醒了如果觉得没问题，会自己告诉你的，只是做好心理准备，他估计会睡上很多天。”
“……麻烦你们了。”
对于米可利的询问，AZ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见此，前者也知轻重便颔首应下不再多说什么。
旁观许久的斯年也沉默向前，他无声看了AZ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将华悦打横抱起，将他轻放在自觉压低身的扶摇背上——
伊布凭借柔软温暖的身躯，一下就缩进华悦怀里当移动暖宝宝，轻蹭着熟睡训练家的脸颊。
碍于身高问题，海盐在地上焦急蹦了半天，还是被燃石托了一把，才终于来到了训练家身旁。
可上来了，祂又担心矿石的身躯会划伤华悦的皮肤，便只好用毛茸茸的耳朵轻蹭着对方的手。
要快些好起来啊，阿悦。
似是精灵们无声的守候传入了梦中般，哪怕之后，迎接众人回归的欢呼和关切不绝于耳，华悦依旧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