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克夏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湿吹过。
归源塔墙壁上的裂痕，在盖欧卡能量的灌溉下，正被那些“水之脉”晶体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愈合修补。
莹蓝色的微光顺着石缝流淌，一时间，场面就无声维持着“四方鼎立”的局势——
打破这份沉静和僵持场面的，是蓦然仿若得到某种指令，而动身的水之民们。
西狮海壬的一声轻鸣下，众多宝可梦们突然自发地围在祭坛外围，将华悦和米可利两人及其宝可梦，与其他人类隔绝开来。
老吼鲸王甚至伏在的最前方，他巨大的身体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水舰队成员一行人远远挡在外面。
源治也福至心灵想起了什么，立刻带头向前一步，明显是如今“新仇”解决，准备带搜查官们继续处理“旧账”的意思了。
以海潮为首的水舰队成员们，虽满眼不甘地盯着米可利怀中的蛋，但在老吼鲸王低沉的呜咽、和搜查官们警惕的目光中，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啧，我们认输。”
海潮也清楚此刻的情况，他们精灵的体力岌岌可危，但搜查官们却相当于“返场重修”，甚至还可能实力大涨——
那还打个屁啊，他看着源治身旁的暴飞龙，眼神阴翳却无奈的沉沉叹了口气，果断举手不再反抗。
花月没有立刻跟上源治的步伐，而是特意慢一步回首看向华悦和米可利，挤眉弄眼的、对着空旷地域一阵肢体比划——
这里交给他们这些大人就行，俩孩子就去歇着吧啊。
读懂前辈意思的米可利郑重点头，便伸出手半扶半搀着华悦，走到归源塔侧面，一段相对完好的石块上坐下。
他们刚坐下，以斯年为首的精灵们便试图现场生火，好煮些热水让两人驱驱寒。
归源塔顶的喧嚣，很快便在两方人的威慑下，逐渐沉淀下来。
华悦靠在石阶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咯吱”的抗议——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生死攸关的危机，却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华悦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在盖欧卡的意念彻底消散的那一刻，终于“嘣”地一声断了。
一声落，所有的紧绷与坚硬便都化作了难以支撑的柔软，迅速攀上了他的神经末梢，蛊惑着自己彻底松懈——
起初只是指尖微微发颤，后来视线里的景物也开始有些模糊、远处水之民的身影变成了晃动的色块。
最后，连他耳边的、精灵们的交谈声也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似的，叫他听得不真切。
华悦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感让他维持着清醒，可眼皮却重得像挂了铅，每一次眨眼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疲惫，像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
长期的卧底任务、直面污秽，再到与盖欧卡对话时的步步为营，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如今危机解除，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力瞬间崩塌，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耗损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不行，华悦盯着眼前微弱跳动的篝火，下意识抗拒着这个念头。
在重见天日、后续增援到来前，还不是他可以彻底安下心的情况。
兴许是倘若自己睡过去了、大抵没法那么快苏醒的预感在作祟，华悦放弃了靠疼痛提神的打算。
他无意识的抓握几下，最后竟是从空间中——掏出了一枚皱巴巴的果子。
直到指尖传来果皮粗糙的触感，他这才像是找到了点实在的依托，立刻低头咬了一小口。
“嘶——”
下一刻，酸涩的汁液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华悦猛地皱起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啥果子，怎么能酸成这样？
他半眯着眼努力打量着，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它的来头——哦，是先前米可利和玛纳霏给他摘的那个，一直忘了吃。
华悦沉默看着它半晌，到底没舍得吐掉，待最初的刺激减弱后，又继续慢慢咀嚼起来。
一旁，米可利正将玛纳霏的蛋小心地放在石阶内侧，还用自己的外套铺成了一个柔软的小窝。
部分爱心鱼也自发守候在旁，确保这枚蛋的安全。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在华悦身边坐下，尽管动作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优雅，却难掩眉宇间的倦意。
“你还好吗？”
米可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华悦清楚对方在担心什么——
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缘故，此刻仍维持着半黑半白的状态，这种明显区别于正常的状态，看着就不是能放心的样子。
事实上，完全不止于此。
华悦白皙的脸此刻毫无血色，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那双平日里有神的翠绿眼眸，都被蒙上了一层涣散的雾气，就算听到米可利的呼唤也只是轻微转动。
米可利见状，又伸出手碰了碰华悦的手腕——触感冰凉，脉搏却跳得又快又乱，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华悦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事”，声音却被米可利这会替自己把脉的行为，给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又觉得头晕目眩，便干脆闭上了眼睛，米可利见前者这副模样，心里瞬间有了数。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挪了挪身子，让华悦能更舒服地靠在石壁上，又将自己的备用外套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先歇一会儿，等救援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华悦顺从地点了点头，将脸半埋在臂弯里，感受着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抚平。
周围很安静，只有人群和宝可梦偶尔压低的交谈声。
他能听到，有人在猜测救援什么时候会来，有人在讨论刚才盖欧卡现身的神迹，还有人在担忧“污秽”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些声音像是催眠曲，让他昏昏欲睡，可超能力带来的敏锐感知，却让他在半梦半醒间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秘境的屏障。
起初，华悦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波动越来越清晰，带着熟悉的超能力气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快速逼近——
他这才猛地睁开眼睛，翠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警惕，又在察觉到是青琅熟悉的超能力波动时，旋即放松下来。
〖阿悦，我们到了，亚克夏的入口已经打开，联盟的增援部队也快到了。〗
就在他准备将好消息告诉米可利时，一道温和的意念，直接传入了他的识海。
〖来人有哪些？〗
华悦在心里默默回应。
〖不多，也就大吾、轩明和他麾下的四人小队。
阿瑞兹察觉到这里的能量波动异常，担心你出事，他有一位原住民能带路，所以就先赶过来了。〗
青琅的意念顿了顿，又补充道。
〖另外，朽灵已与我说明了来龙去脉，你打算保留多少人的清晰记忆？〗
闻言，华悦将头枕在小臂上，目光快速的扫过周围——
水之民们还在为刚才的神迹震撼，搜查官们在维持秩序，而不远处的水舰队成员们，依旧满脸不甘地盯着玛纳霏的蛋。
一圈下来，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身边的米可利身上，对方正低头看着那枚蛋，神情温柔而专注。
〖除了米可利，其他人都模糊处理掉。〗
华悦的意念很坚定，称得上无慈悲——毕竟污秽带来的冲击还是太大了，这会也就是没缓过神，众人才勉强维持的冷静。
与其等后续长时间的心理诊疗，不如干脆让代欧奇希斯帮个忙，直接模糊大部分“刺激”的记忆，也更方便后续的调理。
〖还有，处理水舰队成员时，可以先把他们打晕再清理记忆，省得他们后续闹事。〗
〖收到，我们破解了机关装置就下去，照顾好自己。〗
青琅的意念彻底消散的瞬间，华悦只觉得，头脑中最后一丝支撑自己的弦也松了。
方才与青琅沟通时，他还能借着“安排后续”的理性思维强撑着清醒，可当指令下达、救援的消息终于落定后……
那股被强行压制的疲惫与脆弱，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彻底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枚皱巴巴的果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果皮上的纹路，酸涩的味道仍在口腔里反复打着转。
突然间，一种莫名的情绪卡在了他的心头，就像往常一样，华悦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说——
以至于他已经在心里组织好了惯常的玩笑话，准备等米可利问起时，笑着说出备好的好消息。
可当眼角的余光，瞥见米可利的侧脸时，那套说辞却像卡壳的齿轮，却是怎么也转不下去了——
米可利正低头凝视着玛纳霏的蛋，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神情专注而温柔，没有丝毫催促或探究。
刚才与青琅进行意念交流时，他的动作可不小，以米可利的观察力，肯定是能关注到的——
可他没有追问半句，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像是早已习惯了给留下足够的空间般。
见此情形，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感、裹挟着过往的情绪涌了上来。
那些负面情绪，平日都被他笑着压在最深处等待着自我消化，可此刻在米可利的安静陪伴下，却全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说给“执行任务的华悦”听，而是说给“累了的自己”听。
可要说什么呢？他不知道。
那些堆积的情绪太杂乱，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令华悦一时也找不到头——
他想说自己的后怕，又觉得“向别人示弱”很丢人；想谢谢米可利的陪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只剩下一种模糊而清醒的感受——
面对米可利这样“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的人，他所有的伪装都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这种感觉，让他既恐慌又安心、既狼狈又放松。
“米可利……”
于是，在疲惫的裹挟和情绪的推动下，华悦几乎是凭着本能，念出了对方的名字、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是真的……很不擅长应付你这样的人啊。”
可话一出口，他又立刻后悔了，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补救，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好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啃着手里的果子，用酸涩的味道掩饰自己的慌乱，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米可利，生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嘲讽或不耐烦。
直到米可利那声平静而包容的“嗯，我知道”传来，华悦悬着的心才轻轻落地——
那声回应没有丝毫敷衍，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瞬间抚平了他的不安。
刹那间，华悦忽然觉得，或许不用伪装也没关系、或许说出那些“不敢说的话”也没关系。
“你总是……看得太清楚了。”
于是，他吸了吸鼻子，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般，又咬了一口果子方继续补充道。
“我那些连自己都没理清的念头，那些想藏起来的心思……好像在你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这一次，华悦没有再习惯性偏头逃避，而是微微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茫然。
“这让我有点……害怕。”
他说着，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挺狼狈的。”
说出这些话的瞬间，华悦只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轻了许多——疲惫依旧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独自处理问题。
在本来世界里，脆弱是最没用的东西，坦诚更是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他与幸久都清楚这点——
所以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华悦学会了用插科打诨伪装紧张，用冷漠疏离掩盖在乎……
哪怕浑身是伤，只要没有彻底死亡，他也只会笑着说“小问题”。
可遇到米可利和大吾他们之后，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伪装，却像遇到温水的冰雪，一次次融化。
米可利没有立刻安慰华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目光掠过他半黑半白的发丝，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嗯，但在我看来，那不是什么没穿衣服的狼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那是什么？”
华悦猛地抬起头，翠绿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像个迷路的孩子问道。
“是真实。”
米可利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里面没有丝毫的嘲讽或怜悯，只有纯粹的认可与珍视。
“就像是……一只总是飞得很高很远的勇士雄鹰，终于肯收拢翅膀，落回巢穴边休息酣睡。
他的羽毛也许乱了、呼吸也许重了，但谁会觉得这很狼狈呢？”
说罢，不顾华悦霎时呆愣当场的视线，米可利莞尔一笑，沉声述说着。
“能看到这样的华悦，我只会觉得，很珍贵、很安心。
而能让你放心落下休息的这个‘巢穴’能包括我……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让我觉得，非常非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