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烛火明明灭灭,将众将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邹峰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他余光瞥见郑峻抱臂而坐的笃定模样,又偷瞄到曲延超正摩拳擦掌的兴奋神态,心中暗骂这些人都是谭威的应声虫。
当谭威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
\"依卑职看,就按告示上写的,杀一儆百!\"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自己说得太快,既怕伤了辟州军心,又担心谭威觉得他敷衍,手心瞬间一层冷汗。
谭威的手无意识的叩着案几,发出咚咚的声响,这声音像是一把血锤,一下下砸在众人心里。
\"你们都觉得,我是想借这个辟州军立威?\"
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郑峻心中一凛,他知道谭威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步步惊心。
曲延超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刀柄,想起谭威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做派,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游走于两边。
韩贵茂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就等着谭威一声令下,好去执行这\"立威\"的大事。
郑峻率先打破沉默,他挺直腰板,朗声道:
\"军规如山,触犯者自当严惩。我自认可都督,绝无二话!\"
他心里清楚,谭威既然把众人召集至此,必定已有定夺,此刻拉拢一下武人是上策。
韩贵茂紧接着抱拳:
\"都督明察秋毫,此事关乎军心士气,末将愿听候差遣!\"
他想起巡逻时百姓看军士的恐惧眼神,也知道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正军纪。
曲延超直接站起身来,满脸涨红:
\"杀!必须杀!看以后还有谁敢违反军规!\"
他权衡之后,还是觉的站谭威没错。
谭威环视一圈,看着众将各异的神色,端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缓缓说道:
\"此次回京述职,陛下特意与我谈及历代刑法。\"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众人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陛下说,自唐宋以来,刑法愈发严酷,虽能震慑一时,却非长治久安之道。如今已命刑部官员重新修订刑律,编纂《新刑律》。\"
说到此处,他放下茶盏,神色坦然:
\"我总结陛下之意不过十六字,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实则那日崇祯皇帝不过是在闲聊时顺口提了句\"命人编修《大明刑统》\",并未深入探讨,更未给出具体指示。
但谭威却将这句话加以润色,赋予其深远意义。毕竟在这远离朝堂的西北边陲,借用皇帝的名义,方能让这些将领心服口服,行事也能少些阻碍。
邹峰听着谭威的话,后颈直冒冷汗,他终于明白所谓天威不假,与谭威这个真国戚相比,自己儿子那个圣宠算个屁,谭威借着皇帝的名头来推行自己的主张,自己绝不敢违逆。
虽然邹峰对“圣训”持一定的怀疑,但郑峻、韩贵茂等人却深信不疑,眼中满是敬佩。
谭威余光扫过议事厅内诸位将领,他眼底映出冷冽的光:
“诸位,大战之时,军令即是律法。那些触犯军纪的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伸手按住案上摊开的军规告示,重重叩击纸面。
“一支军队若想获胜,严明的纪律就是最坚实的保证。”
邹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当然知道军规的重要性,可这次涉及的是辟州军,处理不好自己今后会失去人心。
正想着却听谭威继续说道:
“纪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也不可矫枉过正,今天惩处一个违纪的军士,实则是在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曲延超忍不住开口:
“都督的意思是。。。杀还是不杀?”
他突然觉的谭威这话好像不够狠,这不像是杀鸡儆猴呀。
“整顿军纪,未必非要杀人。”
谭威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韩贵茂。
“那名辟州军虽犯错,但罪行不至死。但他偏偏成了告示颁布后的第一个违令者,若不公开惩处,这军规便成了一纸空文。”
他沉吟片刻冷声道。
“韩贵茂,明日午时,在城南菜市口,施以三十皮鞭。提前贴出告示,让全军上下都知道,军规不可触犯。”
韩贵茂心头一震,随即抱拳领命:
“末将领命!”
他心里清楚,这三十皮鞭看似留情,但在众人面前受刑,既让犯错者颜面扫地,又能让其他军士引以为戒。
郑峻和曲延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都督这一招恩威并施,既维护了军规的威严,又不至于激起辟州军的反抗。
而邹峰却黑着脸,他本就不愿失了自己手下的人心,如今谭威当众下了命令,也算是给了自己台阶,一时竟窃喜。
瓜州城因可萨人的杀戮,如今城中人口以妇孺为主,调戏妇女的事件自然格外敏感。告示一经贴出,整个城池都沸腾了。
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议论着,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惧。她们吃过战乱的苦,见过太多士兵欺压百姓的恶行,如今终于有人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行刑当日,城南菜市口早早围满了人。韩贵茂站在临时搭建的刑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暗暗紧张。
当肇事军士被押上台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那是个年轻的军士,模样颇为生嫩,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他也是知道廉耻的。
“畜生!”
“打死他!”
女人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烂菜叶、口水纷纷朝他砸去。可当看清他青涩的面容,人群中的咒骂声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
“看着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皮鞭破空的声音响起,重重抽在军士背上。惨叫声撕裂空气,台下瞬间鸦雀无声。一下,两下,皮鞭每落下一次,军士的后背就多一道血痕。
打到二十多下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啜泣,是个年轻女子。她想起自己曾被可萨兵欺负的遭遇,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一声哭泣仿佛打开了闸门,随后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分不清是为台上受刑的人,还是为自己那饱经磨难的命运。
皮鞭快打到三十时,行刑军士的手臂已经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他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和呜咽声,眼眶不由得一阵发热。
那名肇事军士早已瘫倒在地,后背血肉模糊,原本青涩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人群中,几个胆大的女子甚至挤到刑台前,哭喊着:
\"够了!别打了!\"
随后几下皮鞭也就轻了许多,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女子们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眼神中愤怒的火焰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怜悯与不忍。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有人掏出帕子擦拭眼泪,还有几个妇人甚至小声议论着要去帮他找大夫。
就在这时,南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飞驰而来,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弥漫。
\"闪开!闪开!\"
骑手的喊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我是圭圣军传令兵,康仓大捷!可萨军被全歼了!\"
守城军士警惕地握紧手中的兵器,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其中一人高举着一个木盒,盒中赫然是一颗面目狰狞的首级。
\"这是可萨尤金的首级!\"
骑手大声喊道。
\"我们主帅命我们火速传讯!\"
军士们查验了两人的腰牌,又仔细辨认了首级的特征,心中的疑虑渐渐打消。拒马被缓缓搬开,城门洞开的瞬间,两名传令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城中。
\"康仓大捷!可萨军全军覆没!\"
他们一边规避而行,一边大声呼喊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刚刚从菜市口散开的女子们听到喊声,立刻围拢过来。她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详情,将两名传令兵的马围得水泄不通。
\"真的打赢了?\"
\" 可萨人都死了?\"
面对众人的追问,传令兵们既兴奋又无奈,费了好大的劲才在瓜州军的护送下突出重围,朝着衙门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衙门内,谭威正与几位将领商议着后续军务。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兵匆匆跑进来:
\"都督!康仓大捷!\"
谭威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却很快恢复了镇定。看着将领们脸上惊讶与欣喜交织的表情,谭威也松了口气。
自从被任命为西北军政总督,谭威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西北各军。他知若想在这乱世中立足,与吴三桂等枭雄争雄,就必须掌握一支强大的军队。
而瓜州城作为西北边陲的重镇,其守军更是重中之重。这段时间,他故意按兵不动,耗在瓜州城,就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收服西北边军主力的契机。
如今康仓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场及时雨,浇灭了边军将领们心中的疑虑,也点燃了他们追随建功的渴望。
等传令兵进来后,众人围拢过来,谭威不动声色地接过密信,展开细细阅读,信中的内容详实而残酷。
八月六日夜的康仓之战,圭圣军联合成州、康仓步军,与可萨军展开了一场惨烈厮杀。
我方共战死三千余人,却也换来了毙敌八千三百五十七人、俘虏三百二十六人的辉煌战绩。
可萨尤金被射杀,残余敌军正在逃窜,圭圣军则乘胜追击,伺机夺取钮窑关。
谭威的手微微收紧,三千将士的生命,换来的不仅是一场胜利,更是收服西北边军的绝佳契机。他将密信递给身旁的郑峻,沉声道:
“郑大人,你看看。”
郑峻接过密信,目光快速扫过纸面,越看越是激动。
“好!好啊!”
他忍不住拍案叫绝。
“圭圣军果然名不虚传,堪称我大明第一劲旅!”
曲延超凑上前,伸长脖子看完后,也是满脸敬佩:
“如此战力,可萨军焉能不败!”
邹峰站在人群外围,心中满是好奇。平日里他总觉得圭圣军被传得神乎其神,不过是徒有虚名,此刻见郑峻、曲延超等人如此反应,不禁也想一探究竟。
他往前挤了挤,终于在众人传阅间,看到了那张写满战报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化作了一幅幅惨烈的战斗画面,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支神秘的军队。。。
提皮囊的军士双手微微颤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解开皮囊的系带。一股混合着腐肉与血腥的刺鼻恶臭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实质般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呕。\"
邹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剧烈呕吐起来,胃里残留的食物残渣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郑峻紧咬牙关,脖颈处青筋暴起,喉咙里不断翻涌的酸水几乎要冲破防线。他死死攥住大腿,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用疼痛来压制胃部的强烈不适,硬生生将涌上喉头的食物咽了回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前襟。
谭威看着两人,眼神在郑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把首级送到瓜州军营。\"
他转头吩咐亲卫,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让瓜州军把它挂到城南后山,示众三日。\"
亲卫领命而去,议事厅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邹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苍白,心中满是懊恼与不甘。
他暗暗咒骂自己的不争气,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更担心因此被谭威看轻。
夜幕降临,瓜州城内灯火通明,欢呼声、锣鼓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拿出珍藏的剩粮,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街道上,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火把追逐嬉戏,都督们围坐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康仓大捷的壮举。
与此同时,煌州城内同样一片欢腾,被可萨军围困近一个月的城门缓缓打开,百姓们涌到城门口,热泪盈眶地迎接圭圣军的到来。
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却依旧坚守的守城军民,圭圣军将士们不禁为之动容。
康仓大战结束后,赵岩做出了谨慎的部署。他留下重伤员和部分战马在康仓城休养,自己则亲率四千精锐继续追击逃往钮窑关的可萨军。
可萨尤金率领的南路军精锐在这场大战中损失殆尽,野至鲁等人带着残兵败将逃回钮窑关后,深知大势已去,连夜向固原方向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