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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

人生最困难的事莫过于以家为国。父子群雄崛起于一时,出谋划策、排兵布阵、传呼厮杀,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担了无数惊惶。命中注定该承受的,任凭四方动荡、群丑跳梁,最终都会被剿灭。至于宫廷内的事,本以为不会有变故,无需刻意筹谋,却不知一切皆是天命机缘、气数使然。不说李建成、李元吉嫉妒李世民功高望重,与张、尹二妃共谋奸计,就算再有几个有才干的人,也难以扭转天意。

暂且不说萧后在周家客店生病,且说秦王当日将玉带挂在张、尹二妃宫门,本是想让她们警醒改过,正道做人。不料唐高祖误信谗言,反而派李纲去质问秦王。若论父子之情,尚可依情理化解;若论朝廷律法,却难以剖白分明。幸亏李纲让秦王以诗句回奏,又幸亏唐高祖宽宏大度,一则念及嫔妃曾有功,二则顾及嫡亲血缘,再加上宇文昭仪、刘婕妤平日受过李建成、李元吉的好处,便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搁置。唐高祖不再追究,秦王见状也不再提及。此后,李建成、李元吉更是勾结嫔妃互通消息。张、尹二妃得知平阳公主下葬,宗戚大臣都要去护送,便透消息让李建成、李元吉趁机行动。

李建成、李元吉本就是丧心病狂之人,得了这个机会,送完公主葬后,便在途中的普救禅院等候秦王。他们假意殷勤,邀秦王相聚,急忙摆下宴席。秦王性格豁达,以为他们已有所警醒,毫不防备,不料竟被二人以毒酒相劝。秦王刚饮半杯,只见梁间乳燕呢喃飞过,粪污落入杯中,玷污了袍服。秦王起身更衣,随即感到心腹疼痛,急忙回府。当晚便泄泻不止,呕血数升,几乎性命不保。西府群臣听闻,都来探望,力劝秦王尽早除去李建成、李元吉。

此时,秦王在宫中的心腹将此事告知唐高祖,唐高祖大吃一惊。念及江山社稷都是秦王的功劳,他立刻驾临西宫探视。唐高祖握着秦王的手问道:“你生来从未得过如此重病,为何今日突然发作,莫非其中有缘故?”秦王眼中含泪,将昨日送葬途中遇见李建成、李元吉,一同到寺中饮酒的经过细细述说了一遍,不禁长叹道:“往日六宫欢笑、三井传呼,风和日丽、花香袭人,彼此间夺枣争梨,何等友爱,堪比汉代的长枕大被。谁知变故突生,让我心碎血涌。若说这是天命,上天未免太过残酷;若说是人为,我又有何辜?只恐怕其中另有隐情。如今幸亏父皇洪福、圣母庇佑,我才得以无恙,也可稍慰皇恩。”说罢,泪如雨下。

唐高祖见此情景,心中也觉不安,便对秦王说:“当年我首倡大义,削平天下,全是你的功劳。当时我原想立你为太子,你却坚决推辞。如今建成年长,为嗣已久,我不忍剥夺他的位置。看你们兄弟似乎难以相容,若同处京城,必有争斗。我当派你建置行台,居于洛阳,自陕州以东都由你掌管,仍命你使用天子旌旗,如同汉代梁孝王的旧例。”秦王垂泪推辞道:“父子相依,是人间佳话,我岂可远离父皇膝下,有违晨昏定省之礼?”唐高祖道:“天下一家,东西两都相距甚近。我若想你,便可前往你处相见,何必悲伤?”说罢,便乘辇回宫。

秦王的眷属和幕僚听闻此言,都以为即将脱离险境,无不欢喜踊跃。李建成得知后,以为除去了心腹大患,赶忙去告知李元吉。李元吉听了,跺脚叹道:“糟了!这道旨意若真下达,我们都活不成了!”李建成大惊问道:“为何?”李元吉道:“秦王功高谋勇,府中文武齐备,一旦有所行动,四方必定响应。如今他在京城,虽多谋略却无处施展。若让他居于洛阳,建天子旗号,必定妄自尊大。他本就土地广袤、粮饷充足,且提拔的将士大半是陕东人。倘若他图谋不轨,莫说大哥继位,就连父皇治国,也得拱手相让。到那时,我们都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还敢与他对抗吗?”李建成道:“弟弟说得对,如今该如何阻止?”李元吉道:“大哥应速速密令几人上密封奏疏,称秦王的部下听说要去洛阳,无不欢喜雀跃,看他们的志趣,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再派皇帝亲信以利害关系劝说陛下。我与大哥则火速进宫,让嫔妃们日夜在皇上面前诋毁李世民,这样陛下自然会中止成命,将他留在长安,到时他就如同寻常百姓,再定计治罪,岂不容易?”李建成听了,笑道:“弟弟此言,妙极!”于是二人便去派人行事。

世间任凭你是英雄好汉,都知道妇人之言不可轻易听信。却不知在宴席间、枕畔旁,偏是妇人之言最易入耳。她们说来婉转动人,看似有理又透着关切。任凭你力能举鼎、才冠三军,到此也不知不觉被软化,只得默默忍受。若要更改,反而生出许多烦恼,闹得耳根不净。唐高祖此时年事已高,喜欢安居尊荣,任由嫔妃们在耳边进谗言。再加上太子和齐王买通她们百般挑拨,竟将一道绝妙的旨意化为泡影,甚至还要诬陷秦王,让唐高祖杀害他。幸亏唐高祖仁慈,没有采纳。秦王的僚属们则都在焦急等候明旨。

时值酷暑,秦王清晨在院子里赏兰,只见杜如晦、长孙无忌推门而入。秦王惊讶问道:“二位爱卿为何冒着酷热前来?”杜如晦尚未开口,长孙无忌便皱着眉头说:“殿下可知东宫的图谋已迫在眉睫,恐怕臣等不能再侍奉殿下了!”秦王问:“何以见得?”杜如晦道:“此前东宫派内史到楚中,招引了二三十个亡命之徒,早已藏入府中。又有河州刺史卢士良,送给东宫二十多个壮汉,这是月初我在驿站亲眼所见。昨夜黄昏,又有三四十人自称是关外人,要投奔东宫。殿下试想,他们既不掌管禁兵,又不习武征辽,更不招募勇士抗敌,在这宫廷之中养这些人做什么?”

秦王正要答话,又见徐义扶着程知节、尉迟敬德进来行礼。程知节摇着扇子说:“天气炎热,人情急迫,兄弟相残的祸端已危及家门,殿下为何还安然不动,不加防备?”秦王道:“刚才如晦也在此议论此事。只是骨肉相残,乃古今大罪。我明知祸在旦夕,却想等他们先动手,然后以正义之名讨伐,这样罪责便不在我。”尉迟敬德道:“殿下此言未必周全。人情莫不畏死,如今众人以死效忠殿下,这是上天的眷顾。祸机即将爆发,殿下却仿若不闻。即便殿下看轻自己的性命,又如何面对宗庙社稷?若殿下不采纳臣的建议,臣将逃身草野,无法再留在殿下身边束手待毙!”长孙无忌道:“若殿下不听敬德之言,大事必败。倘若敬德等人不愿再追随殿下,无忌也将随之离去,不能再服侍殿下了!”秦王道:“我所言也未必完全不可取,容我再考虑考虑。”

程知节道:“今早我家小奴程元在熟面铺里,看见公座边有七八个人在吃面,都是高大强壮的汉子。程元挤在厢房里,听见其中一人说‘大王爷待我们如何好’,其他人也跟着说大王爷如何厚待他们。又有一人说‘就是二王爷,也十分慷慨’。正说得高兴,只见两人走进来说:‘到处找你们,原来在这里吃饭。王爷起身了,快去吧。’众人忙留他们吃面,那两人连面也不吃,就哄然出门。小厮认得其中一人,是世子府中的买办王克杀,回家告诉了我。看这情形,灾祸就在眼前,岂能再拖延!”徐义扶道:“二王平日找借口陷害殿下,已不止一次。单看他们曾送一车金银给护军尉迟敬德,幸亏尉迟敬德拒不接受;又赠金帛给段志元,段志元也拒绝了;还诬陷总管程知节,将他外放为康州刺史,幸亏知节誓死不去。这几人都是殿下的股肱之臣,至死不渝,倘若有不测,后果不堪设想!”说罢,不禁泪如雨下。

秦王道:“既然如此,你同知节火速到徐积处,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将这些情况详细告知,看他们二人怎么说。”众人听了,立即起身前往。

暂且不说徐义扶陪同程知节前往徐懋功处,单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二人扮作书生模样,带着两名干练的家人,星夜兼程来到安州大都督李靖(字药师)府上。李靖见到二人,既感欣喜又觉意外:欣喜的是老友相聚,意外的是二人竟身着便服匆匆而至。他赶忙将二人迎至书房,摆上酒菜,促膝而谈。杜如晦随即将朝中局势,尤其是李建成、李元吉与秦王之间的纷争,详细告知李靖。

李靖听罢,沉思道:“军国大事,我们外臣尚可参与谋划;但宫廷内的家事,秦王功盖天下,自有权衡处置的能力,何须问计于外臣?烦请二位替我婉言回复秦王。”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再三恳请,李靖却只是微笑推辞。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在府中留宿一夜。临近五更时,他们担心朝中生变,便留书一封在案头,与李靖悄然辞别。

一行人行至四五十里处,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大变——山脚涌起团团乌云,霎时间狂风骤起。长孙无忌道:“天色变了,找户人家歇息片刻吧。”杜如晦的家人杜增忙道:“二位老爷加紧走几步,转过前面二三里,便是徐老爷的住处了。”杜如晦恍然道:“对,我们加快脚步!”无忌好奇询问:“哪位徐老爷?”杜如晦解释:“是徐德言,他的妻子是我表姐乐昌公主。”无忌点头:“哦,原来是‘破镜重圆’故事里的那对夫妻。为何徐德言不做官,反倒隐居在此?”杜如晦道:“他不热衷仕途,甘愿归隐山林。”无忌感慨:“这对夫妻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正好顺路拜访。”

众人策马扬鞭,赶到村前,但见一湾绿水潺潺流淌,岸边垂柳随风摇曳。远处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庄院,四五百户人家在田间辛勤耕作。过了桥,到了徐府门前,众人下马,府上仆人迎出问道:“诸位是何处来的?”杜增答道:“我们是长安杜老爷的随从,途经安州,特来拜望徐老爷。”仆人面露难色:“我家老爷今早被前村人家请去讲学了。”杜如晦道:“你带我的家人进去禀告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会明白。”又对杜增说:“你进去见到公主,就说我想进府拜见。”仆人应声,与杜增入内。片刻后,几重门次第打开,仆人请杜如晦、长孙无忌到中堂就座。

少顷,两名丫鬟前来,请杜如晦进入内室。只见乐昌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缃。妆容雅致如春日融雪,纱衣轻拂似和风拂面;容光焕发若初升朝阳,倩影摇曳如流霞映空。眉间黛色似远山含翠,唇上嫣红如双阙涂朱,端的是画眉楼上墨香四溢,傅粉房中书卷盈室。**

杜如晦见状,欲行大礼,乐昌公主忙道:“天气炎热,表弟行常礼即可。”杜如晦揖拜后坐下,问道:“姐姐,姐夫去哪儿了?”公主答道:“村里每逢初三、初七,许多农耕子弟都会邀请你姐夫去讲学,宣扬孝悌忠信的道理,他便带着咱们的儿子宁儿一同前往了。我已派人去请,想必很快就回。”

二人闲聊了几句家常,公主忽然问道:“听说表弟在秦王府任职,为何事这般奔波?莫非朝中又有变故?”杜如晦叹道:“姐姐真是未卜先知!”随即将秦王与李建成、李元吉的矛盾详述一遍。公主听罢,神色凝重:“此事我略有耳闻。如今表弟打算何为?”杜如晦皱眉道:“秦王派我们向李靖询问对策,不想他竟一言不发,实在可恨!”公主摇头道:“依愚姊看来,这正是李靖深谙为臣之道,有何可恨?况且李靖的夫人张氏,前日差人来问候时曾说,李靖每日为国事忧心,也提及朝中早晚必有变动。”

杜如晦疑惑:“姐姐见识高明,为何说李靖‘深谙为臣之道’?又怎会‘略有耳闻’此事?”公主解释:“当年我在隋朝后宫时,张、尹二妃曾慕名与我往来,如今虽已疏远,但嫔妃中仍有两位与我情同姊妹——一位是徐王元礼之母郭婕妤,一位是道王元霸之母刘婕妤。刘夫人前日派人送东西给我,我问及朝政,她言说张、尹二妃与李建成、李元吉勾结,用金银收买有皇子的嫔妃,在皇上面前谗言陷害秦王。郭、刘两位妹妹还算正直,那张、尹二妃却与其他嫔妃沆瀣一气,尤其忌惮秦王府的智囊之士,如李靖、徐懋功等,都被外放任职;房玄龄和你长孙无忌等人,更是每日遭他们诋毁,试图逐出朝廷。倘若这些心腹干将被逐一除去,只剩秦王孤掌难鸣,他们便可轻而易举地对付他。何况你每日在秦王府中,食其俸禄,不思尽忠谋划,反倒东奔西走,难道李靖、徐懋功能像战国田光那样替你们决断么?”

杜如晦正要分辩,家人禀报:“老爷回来了!”徐德言快步走入,与杜如晦见礼后,问道:“老舅久违了,外面那位是?”杜如晦答道:“是长孙无忌。”徐德言道:“他从未来过我这乡野之地,怎能让他独自坐在外面?老弟陪我去厅上相见。”又对公主道:“快备些便饭来。”

众人到了厅上,徐德言与长孙无忌一见如故,英雄相聚,气氛格外热烈。不一会儿,饭菜摆上,众人入席。无忌将二王构陷秦王的详情告知徐德言,德言听罢叹道:“这是皇室家事,不同于国家政务。寻常百姓家遇此纷争,尚且需权衡变通,何况秦王乃天纵英才,又有诸多贤才辅佐,何愁不能化解?不知令姊对此有何见解?”杜如晦将公主的话转述一遍,德言点头:“所言极是。不过我前日见邸报说,突厥郁射设率数万骑兵屯驻河北,此事恐怕很快会引发变故,你们务必当心。”

无忌听了,顿感局势紧迫,匆忙吃完饭。此时雨过天晴,他急忙催促杜如晦启程。徐德言感慨:“本应留二位多住几日,只是此时非闲聚之时。二兄回长安后,凡事务必抓紧,迟则生变!”杜如晦入内室向公主辞别,随后与无忌等人翻身上马,踏上归途。

不到一天,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回到长安,进宫拜见秦王李世民。无忌先是转达了李靖不愿过多干涉的态度,又提起途中偶遇杜如晦的姐夫徐德言一事。秦王好奇询问:“乐昌公主和徐德言都是有见识的人,他们怎么说?”杜如晦便将公主分析朝中局势、指责他们应尽忠筹谋的话,以及徐德言提醒突厥隐患的事,一一详细禀报。

秦王听罢点头道:“正是,燕王罗艺因突厥郁射设骁勇善战,已上奏请求增兵。李建成、李元吉还打算借此机会,将我西府一半的谋士武将调走。前日徐义扶和程知节从徐懋功处回来,带回的话与李靖如出一辙。不过徐懋功极力称赞张公谨占卜如神,我已派尉迟敬德去召他,估计马上就到。”正说着,张公谨应召前来,见到秦王便问:“殿下召臣所为何事?”秦王将李建成、李元吉秽乱宫闱的传闻,以及众臣希望肃清宫廷乱象的想法和盘托出,又指着香案上的灵龟道:“神龟在此,还望先生占卜,助我决断。”

张公谨却放声大笑,一把将龟甲掷在地上:“占卜是为解决疑惑,如今此事已无犹疑余地,何必再卜?即便卜出不吉,难道就能罢手不成?况且此事早已传扬在外,若放任不管,成何体统!”李淳风等大臣也纷纷出言相劝。秦王神色一凛:“既然如此,我心意已决,明日早朝,便带兵问罪!”此时张公谨已担任都捕,负责守卫玄武门,他向秦王进言:“殿下,臣等虽是心腹,但行事必须谨慎。明日早朝,臣自有安排。”说罢便告辞离去。

另一边,李如珪奉柴绍之命,奔波月余抵达长安。他将柴绍的奏章呈递给唐高祖李渊,李渊宣他入宫。行礼后,李渊询问了战事经过、萧后回南方的情况,李如珪一一如实作答。李渊满意道:“你助战有功,就在朝中补个官职吧。”李如珪谢恩退出朝堂。

此时正值己未日,太白金星再次在白天出现。太史令傅奕秘密上奏,称太白金星出现在秦地分野,预示秦王将得天下。李渊将密奏转交给李世民。李世民趁机上奏,揭发李建成、李元吉秽乱宫闱,又哭诉自己对父兄忠心耿耿,却遭二人谋害,若含冤而死,死后都无颜面对李密、王世充等反贼。李渊看后大为震惊,批复道:“明日当廷审问,你尽早来朝。”

李世民立刻派人给西府的幕僚送去密信,安排明日行动。张妃、尹妃得知消息,急忙派人告知李建成、李元吉。李元吉建议:“应集结东宫和齐王府的精锐,称病不朝,静观其变。”李建成却自信满满:“我们军备森严,有何可惧?明日我与贤弟一同入朝,当面质问他!”

庚申日凌晨四更,李世民身着铠甲外披长袍,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也都在衣内暗藏甲胄,携带兵器,正要出门。李世民突然叫停:“且慢!”他取出一枚信符,命家将燃放三枚特制花炮。这种花炮是征讨外邦时缴获的,炮筒直径五六寸,声响震天。三声炮响过后,四面八方陆续传来呼应的炮声。

一行人走过几条街,远远望见一队人马逼近。杜如晦下令再放一枚号炮,对方立刻回应,原来是程知节、尤俊达、连巨真等人率部赶来。紧接着,斜刺里又有一队人马以炮声呼应,为首的是于志宁、白显道、史大奈、陆德明。忽然又有一声炮响传来,却不见接应的队伍,众人心中疑惑,静静在天策门楼前集结。

这时,西府两名小卒赶来禀报:“东府有四五百人杀来了!”李世民当机立断,扯下外袍,手持长剑准备迎敌。尉迟敬德纵马而出:“殿下不必动手!”他带着十几名骑兵率先冲入敌阵,与东宫的敢死之士展开厮杀。这些死士哪是虎将对手,尉迟敬德接连刺翻三四个,敌军顿时溃散。

众人追到临湖殿时,李世民催马赶上李建成。李建成连射三箭,均未命中。李世民一箭射出,正中李建成后心,李建成翻身落马。长孙无忌迅速冲上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李元吉见状惊慌失措,拨马狂奔,李世民紧追不舍。突然一声炮响,一名小将横枪拦住去路:“逆贼休走!”一枪刺向李元吉。李元吉侧身躲避,不慎坠马,李世民赶上,手起剑落将其斩杀。

李世民定睛一看,原来是秦琼之子秦怀玉。他将李元吉的首级交给怀玉,疑惑问道:“刚才听见炮声就在附近,却不见人来会合,我正纳闷。你父亲不在家,你怎么知道今日行动,还在此等候?”秦怀玉答道:“是程知节老伯昨夜告知我的。”李世民转头对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人下令:“二贼已诛,不可滥杀无辜!”东宫的残兵见状,纷纷退去。

此时,翊卫军骑将军冯翊、冯立得知李建成死讯,悲叹道:“怎能生受恩惠,却在主子死后苟且偷生?”他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口至),以及直府左车骑万年、谢方叔,率领东宫和齐王府的一千精兵,直奔玄武门。守将张公谨正与云麾将军敬君弘、中郎将吕世衡奋力抵抗。张公谨一枪刺死吕世衡,又一箭射死冯立,随后关闭城门,凭借地势阻挡敌军。

另一边,李渊正在海池泛舟,忽闻宫外喧闹,正要召裴寂、萧(王禹)议事,只见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持长矛闯入。李渊大惊失色:“今日作乱的是谁?你为何到此?”尉迟敬德朗声道:“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作乱,秦王已举兵诛杀。恐惊扰陛下,特派臣前来护卫。”李渊颤抖着问:“建成、元吉现在何处?”尉迟敬德沉声道:“已被秦王斩杀!”

李渊拍案痛哭,转头对裴寂等人哀叹:“没想到今日竟发生这种事!”裴寂、萧(王禹)连忙劝道:“建成、元吉本就未参与太原起兵的谋划,又无治国安邦之功,却嫉妒秦王功高望重,阴谋陷害。如今秦王讨逆,陛下不必过于悲伤。秦王功盖天下,民心所向,若立为太子,托付国事,便可高枕无忧。”李渊长叹:“这原本就是朕的心意。”

尉迟敬德请求李渊下旨,命各路军队听从秦王指挥。李渊当即派裴寂与尉迟敬德前去宣谕。此时秦府士兵与东宫余党仍在混战,二人赶到玄武门,向薛万彻等人宣读旨意,对方这才收兵溃散。秦府诸将主张斩草除根,杀光东宫余党,尉迟敬德坚决反对:“罪魁祸首已伏法,应当适可而止。若滥杀无辜,难以安定人心。”众人这才作罢。

最终,李渊下诏大赦天下,宣布罪责只限于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其余党羽一概不究。同时册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并下诏:“军国大小事务,一律先由太子处置,再上奏朝廷。”

第67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

世间万事皆有定数,一饮一啄莫不前定,何况王朝储君、万国君王之位,又岂是勉强可以侥幸获得的?且说王者自有天命,如汉高祖在鸿门之宴、荥阳之围中,虽命悬一线却总能安然脱险,而楚霸王项羽何等英雄盖世,最终却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倘若李建成、李元吉安于天命,退居藩封,又何至身首异处?

却说秦王李世民诛杀李建成、李元吉后,张妃、尹妃起初以为这两个风流少年能让她们永享欢娱,还以为事情到了极致便能转机,却不知此类丑事一旦败露,必致惨败。一时间,宫中无论行住坐卧,众人皆议论她们的短处。唐高祖李渊自知理亏,只得将张、尹二妃贬入长乐宫,连自己也不再与她们相见,只与侍女夭夭、小莺等抹牌踢球,消遣愁闷。

此时秦王已被立为太子,将文武官员一一妥当升迁,即便李建成、李元吉的旧部,也各复其位。唯有魏征,当年在李密麾下时便对秦王有恩,归唐后李渊因李建成学问平庸,命魏征担任太子师傅。如今秦王欲挫其锋芒,便召魏征前来,质问:“你在东宫时,为何离间我兄弟,使我几遭毒手?”魏征神态自若,毫无惧色,答道:“若先太子早听我言,何有今日之祸?”秦王大怒:“魏征到此时仍不屈服,还要如此傲慢,拖出去斩了!”左右正要动手,程知节等跪地求情。秦王叹道:“我岂不知他有才,只是担心他念及先太子旧情,不肯为我所用啊!”遂面色转和,以礼相待,拜魏征为詹事主簿,又召王珪、韦挺为谏议大夫。

李渊见秦王事事施行仁政,举措合宜,众臣也各尽其忠,便决定禅位于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在东宫显德殿即位,尊李渊为太上皇,下诏明年改为贞观元年。他立妃长孙氏为皇后,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隐王,齐王李元吉为海陵刺王,立长子李承乾为皇太子,自此政令焕然一新。

且说萧后在临清鸳鸯镇周家客店中感染风寒,本以为很快能愈,不料胸膈堵塞,浑身发热疼痛,竟无法动身,月余才逐渐康复。她拿出十两银子感谢杨翩翩,随后与王义、罗成等人启程。途中听人议论:“朝中兄弟不和,杀了许多人。”萧后问王义:“宫中哪对兄弟不和?”王义答道:“罗将军说李建成、李元吉与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杀死,唐帝也禅位给秦王了。”众人晓行夜宿,很快抵达潞州。

王义向萧后提议:“娘娘既想去女贞庵,此处离断崖村已不远。臣与罗将军率兵马在外驻扎,您只需带女眷乘船前往即可。”萧后道:“女贞庵是要去的,拣近路走吧。”王义又问:“是否要询问窦公主是否同行?”萧后便派小喜带宫奴到窦线娘寓所询问,回来说:“窦公主与花二娘都想去。”

正说着,许多当地官员前来拜望罗成。罗成便命县官迅速备好大船,挑选十名女兵,护送窦线娘、花又兰及两位小公子。窦线娘派金铃接萧后、薛冶儿上船,小喜与宫奴随行。只见一泓清水之上,船桨轻摇,转过几个河湾,便到了断崖村。先行舟子上岸报信。

却说女贞庵中,高开道的母亲已圆寂三年,如今由秦琼之妻秦夫人主持庵务。听闻萧后等人到来,秦夫人等四位夫人(秦夫人、狄夫人、夏夫人、李夫人)大吃一惊,忙问:“萧后如何而来?同什么人一道?”舟子答道:“船是在本地雇的,有两位老爷,一位姓罗,一位姓王,其余人不认识。”四位夫人换上整洁衣裳,一同出庵迎接。刚到山门,便见一群女子袅袅婷婷沿巷道走来。近前一看,果然是萧后、窦线娘等人,秦夫人眼眶顿时湿润。

众人迎至客堂,萧后感慨垂泪:“深陷欲海迷途,今日方得游此仙窟。”秦夫人道:“寄身尘世如扁舟漂泊,转眼皆为空花幻影。请娘娘上座,受我们一拜。”萧后忙道:“我与各位夫人皆在邯郸梦中,时光飞逝,不必多礼!”于是众人以常礼相见。萧后指着两个孩童介绍:“这是罗小将军与窦夫人的公子,这位是花夫人的公子。”又指着薛冶儿问:“你们还认得她吗?”狄夫人端详道:“模样倒像薛冶儿,只是身子更丰腴了些。”夏夫人道:“可不是吗?怎么胖了许多?”萧后解释:“姜亭亭已去世,沙夫人将她许配给王义,王义如今在突厥做了大臣,她也成了夫人。”四位夫人忙请薛冶儿上座,薛冶儿推辞道:“冶儿就按寻常礼节拜见吧。”双方回拜后,相拥痛哭。

桌上早已摆好茶点,众人坐下交谈。窦线娘问:“怎么不见南阳公主?”李夫人答道:“她在里面主持楞严坛法事,片刻便来。”萧后问:“她在此处可好?”秦夫人道:“公主一心向佛,身心康泰。”狄夫人问萧后:“沙夫人与赵王为何没来?”萧后便将突厥可汗夫妇去世无嗣、赵王继位、罗罗成为国母的事说了一遍。狄夫人叹道:“自古说‘有志者事竟成’,沙夫人有志气,守着赵王,如今独霸一方,也算苦尽甘来。”秦夫人感慨:“梦回方知知己散,人静唯闻妙香闻,人生盖棺方能论定啊。”夏夫人赞道:“娘娘气色真好,看上去竟与两位小公子一样年轻。”萧后苦笑道:“哪里的话?我前日在鸳鸯镇周家店里生病,险些丢了性命,有什么快活可言?”李夫人笑道:“娘娘心无挂碍,自然善于排遣。”薛冶儿问:“夏夫人、李夫人容颜依旧,为何秦夫人、狄夫人脸色这般清瘦泛黄?”小喜在背后插言道:“倒是杨夫人的模样一点没变。”李夫人忙问:“在哪里见到杨翩翩了?”萧后便将杨翩翩、樊夫人随周逢春开店,周夫人嫁尤永后去世,樊夫人也病逝,如今杨翩翩与周逢春在鸳鸯镇经营客店的事详述一遍。李夫人问:“杨翩翩与周逢春感情如何?”萧后道:“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夏夫人叹息:“周、樊二位夫人竟都不在了!”

窦线娘问:“四位夫人如今有多少徒弟?”秦夫人道:“我与狄夫人共有三个,夏夫人、李夫人尚未收徒。”花又兰问:“今日法事是哪家祈福?”秦夫人答:“今年是秦叔宝之母八十寿诞,我庵受秦家供养,故在此遥祝老夫人福寿千秋。”窦线娘又问:“可知道单雄信家妹子夫妻近况如何?”李夫人笑道:“年轻夫妻能有什么不好?”狄夫人补充:“单夫人已添了两个儿子。”

萧后起身道:“我们一同到坛中看看法事吧。”众人便相携往殿内走去,一时间香烟缭绕,钟磬声中,众人皆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氛围里,感慨世事沧桑,恍如隔世。

众人手挽着手,正要步入殿内,忽听得钟鼓声戛然而止,一位女尼缓缓走来。窦线娘一眼认出,说道:“公主来了。”萧后见来人一身尼姑装扮,面色略显蜡黄,走近细看,果然是南阳公主,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南阳公主扑通一声跪在萧后膝前,呜咽抽泣,久久不能平息。萧后双手颤抖着将她扶起,哽咽道:“孩子,别哭了,见着旧相识该高兴才是。”

南阳公主起身,向窦线娘行礼道:“我这孤弱之身,承蒙公主昔日鼎力相助,今日得见,恍若梦中。”窦线娘急忙回拜:“我这尘世俗人,再次目睹公主仙姿,心中的喧嚣烦恼瞬间消散。”随后,南阳公主又与花又兰、薛冶儿一一相见。萧后握着南阳公主的手,感慨道:“孩子,你从前如那架上娇艳的芙蓉,为何如今却似篱边朴素的野菊?”南阳公主平静答道:“母后,修身重在心安,何必在意外表?”

秦夫人引领众人来到法事坛中,但见灯火通明,幢幡飘动,布置得十分庄严齐整。众人恭敬地参拜了观音大士,又与五位尼姑一一见礼。窦线娘指着三位年轻尼姑问道:“这几位想必是二位夫人的高徒吧?”秦夫人点头:“正是,真定、真静两位师太,还是高开道母亲当年剃度的。高老师太的灵塔就在后院,用过斋饭,大家可去看看。”众人纷纷应和:“那我们这就去瞧瞧。”

秦夫人在前引路,穿过两三排屋子,来到一片空地上。只见背后高墙耸立,一座白石砌成的高台格外醒目,石龛内雕梁画栋,四周树木葱郁。中间的飨堂、拜堂修缮得颇为齐整。窦线娘好奇问道:“这是四位夫人操办的,还是高老师太留下的遗产?”秦夫人解释道:“我们哪有这等财力,高老师太也没留下什么。全靠秦琼秦爷帮忙操持。”萧后疑惑:“这是为何?”秦夫人便说起秦琼早年在潞州落魄时,曾受高开道母亲一饭之恩,所以秦琼一直感念于心,出资报恩。众人听后,无不赞叹。

窦线娘又道:“秦夫人,带我们去各位房里看看吧。”萧后等人跟在后面,先来到秦夫人的卧室。屋子小巧,只有三间,庭院中开着几株或深或浅的菊花。狄夫人与南阳公主合住的房间,就在秦夫人屋后,虽只有两间,却也宽敞。狄夫人笑道:“我们这儿简陋得很,夏夫人和李夫人那里,别有一番景致。”萧后忙问:“在哪儿?”狄夫人指了指右边。花又兰道:“快去看完,好回船了!”秦夫人挽留道:“先用过斋饭,在这儿住一晚,明早再走。要是今晚就回去,罗将军还以为我们出了家就薄情了呢。”

说话间,众人来到一扇门前,秦夫人道:“这是李夫人的房间。”萧后推门而入,只见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屋内,花影摇曳映在床榻上。穿过一个圆圆的月洞门,一株梧桐树枝叶繁茂,遮蔽了半边窗户。窗边坐着一位小尼姑,正伏案写字。萧后询问是谁,李夫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快来见过各位。”小尼姑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屋内是一间铺着木地板的房间,摆放着两张金漆大床,被褥衣物色彩鲜艳,十分华丽。

萧后出来后,在写字桌边坐下,拿起案上的疏笺看了看,赞叹道:“文章写得好,字也漂亮。你今年几岁了,法号是什么?”小尼姑低头轻声答道:“小字怀清,今年十七岁。”萧后又问:“多久没见你姐姐了,在这儿出家几年了?”李夫人代为回答:“妹妹在乡下出家,想我了,就过来住些日子。”薛冶儿在一旁道:“娘娘,去夏夫人房里看看吧。”萧后伸手挽住怀清,笑道:“二师父也一同去走走。”

夏夫人的房间同样是两间,收拾得精巧雅致,陈设布置与李夫人房中相仿。夏夫人向萧后询问在突厥的经历,李夫人则打听花又兰分别后的情况。正说着,两个小尼姑进来,请众人前去用斋。萧后、窦线娘等人来到山堂,依次落座。

这些女子都曾历经世事风云,不同于寻常庸俗妇人,她们谈天说地,抚今追昔,用各种比喻互相打趣,欢声笑语不断。萧后看向秦夫人,感叹道:“想当年秦夫人酒量惊人,何等潇洒,如今这般清心寡欲,怎不叫人感慨!”秦夫人笑着回应:“娘娘和各位夫人尽兴吃喝,就是我们的福气。”狄夫人调侃道:“我们几个不饮酒,李夫人和夏夫人,怎么不劝娘娘和夫人们多喝几杯?”原来秦夫人、狄夫人和南阳公主都不饮酒。李夫人和夏夫人听了,连忙斟酒,众人猜拳行令,不一会儿便都有了几分醉意。

萧后摆摆手道:“酒就到此为止吧,再喝怕是回不了船,该去歇息了。”秦夫人问:“娘娘想在哪儿安歇?”萧后道:“去李夫人房里歇一晚吧。”秦夫人当即安排:“那娘娘和薛夫人住李夫人房,窦公主和花夫人就睡夏夫人屋里。”狄夫人端起酒杯道:“大家再干最后一杯!”众人纷纷斟满,萧后饮下一杯,将剩下的递给怀清。

夏夫人领着窦线娘、花又兰和两个孩子离去。萧后、薛冶儿跟着李夫人进房,见薛冶儿的床铺已在外间铺好,丫鬟的床铺则摆在一旁。小喜问:“娘娘睡哪张床?”萧后一边解衣,一边说道:“今晚我陪二师父睡。”怀清低头不语,只是摆弄着衣带。李夫人忙劝:“娘娘,孩子家睡觉不安稳,还爱说梦话,别扰了您休息。”萧后笑道:“那我和你挤一挤,正好叙叙旧。”小喜便将自己的铺盖,铺在了怀清床边。

萧后洗漱完,离睡觉还有些时间,瞥见桌上有副牙牌,便拿起来摆弄。她对李夫人道:“我只会打紊牌,不会打牌,你快教教我。”二人坐下,开始打牌,你出一张“天天九”,我回一张“地地八”,这边“人七七”,那边“和五五”。两人一边出牌,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坐到二更天,这才熄灯就寝。

五更时分,金鸡三次报晓。李夫人披衣起身,点上灯烛,穿戴整齐后走到怀清床边轻唤:“妹妹,我去做功课了,你再睡会儿,等娘娘醒来好好陪着。”怀清应了一声,又眯了一会儿。此时萧后醒来,唤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答道:“去佛殿做功课了。”萧后又问:“二师父呢?”怀清忙起身到床前掀开帐幔:“娘娘醒了?昨夜睡得安稳吗?”萧后笑道:“昨晚被你们灌了几杯酒,又和李妹子说了会儿话,一觉竟睡到这会儿。”

正说着,小喜通报:“秦夫人来了,起得真早。”秦夫人在外房对薛冶儿说:“你们家做官的在外边要见你呢。”萧后疑惑:“我家谁来了?”秦夫人道:“是王老爷,带了四五个人,一大早就来求见薛夫人,现在东斋堂等着呢。”说罢出了房间。夏夫人、狄夫人、李夫人也进来挽留,薛冶儿出去见过王义,回来催促起程。萧后道:“这是正事,该起身了。等我祭扫完先帝陵墓,见过陛下,再来也不迟。”众夫人帮萧后收拾穿戴完毕,窦线娘、花又兰也进来说:“娘娘,我们谢过秦夫人她们就走吧。”

萧后封了六两银子,窦线娘封了十两,都送给秦夫人作庵中用度,薛冶儿也送了四两。秦夫人起初推辞,萧后又单独赠给李夫人二两,李夫人推让再三才收下。萧后还送了南阳公主一些土产,叮嘱几句,众人抱头痛哭一场,随后到客堂用了素餐。萧后坚持让秦夫人收下礼物,便与窦线娘等人告辞出门。南阳公主和四位夫人含泪目送她们上船,方才回庵。小喜突然跑回来,狄夫人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小喜道:“娘娘的小妆盒忘在李夫人房里,我取来了。夫人们,多谢款待。”说完赶下船去。

船队一帆风顺到了濮州,罗成已备好驴轿马匹,派五十名军丁护送萧后前往雷塘先帝陵墓,约定在清江浦会合进京,众人就此分路。

且说罗成与窦线娘、花又兰带着两个孩子去雷夏祭奠岳母,这边萧后与王义夫妇一行人走了几日,抵达扬州。当地官府前来迎接,萧后吩咐王义:“如今不比从前,别让官府劳顿,叫他们回去吧。”众人散去,唯有一人神态清奇,手持名帖来拜会王义。王义看帖大吃一惊:“贾润甫!我当年随先帝到扬州时见过一面,后来他做了魏司马,声名远扬,如今不愿在唐朝为官,也算有志气,见见无妨。”忙下马迎接,两人寒暄叙礼。贾润甫道:“小弟前年从雷夏迁到此处,离隋陵不到二里地。不如请娘娘的车辇先在寒舍歇息,等那边收拾妥当再去。”

王义正要答应,忽见两个老太监奔来,大叫:“王先儿,你可来了!娘娘在哪儿?”王义指指后面大车:“娘娘在里面。”二太监抢步上前,跪在车旁叩首:“娘娘,奴婢给您请安了!”萧后掀开轿帘认出是宫中老奴李云、毛德,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二太监答道:“当今皇上派我们看守隋先帝的陵墓。”萧后叹道:“想当初他们在宫里何等威风,如今却流落到此看守孤坟。”二太监禀道:“旗帐鼓乐、礼生祭礼都已备齐,只等娘娘来祭奠。”萧后皱眉:“我用不着这些排场,哪儿来的?”太监答:“三日前接到罗将军的宪牌,命我们准备的。”

萧后对随身内丁说:“去告诉王老爷,先帝陵前只用三牲酒醴和纸钱,其余的都赏些银钱,叫他们回去,我这就来祭奠。”内丁赶忙告知王义,王义便与贾润甫到贾家封好赏银,到陵前打发众人离去,自己悄悄叩了四个头,又与贾润甫安排好祭品。

萧后当年身为皇后出宫,必有銮舆扈从、宝盖旗幡,如今二太监无奈,只得从贾润甫处借了两乘肩舆等候。萧后换上素服羽衣上轿,心中凄然,泪水盈眶。到了墓门,她命停轿下马,在小喜、薛冶儿搀扶下,一边哭一边走。只见碑亭坊表高耸入云,树影斑驳零乱。主墓旁有几座陪葬墓,中间玉柱矗立,左首是烈妇朱贵儿的灵位,右首是烈妇袁宝儿的灵位,两旁还有谢夫人、梁夫人等嫔妃的墓碑,原来这是广陵太守陈棱搜集众人棺木合葬于此。王义领着萧后逐一查看,萧后见了座座青冢,扑到地上大哭:“先帝啊!你死后尚有众多人追随,叫臣妾一人如何活下去?”呜咽之声令人心碎。

薛冶儿则抱着朱贵儿的石栏,将当年分别的情景一一倾诉:“我当初如何想随驾,你如何叮嘱我,一定要我跟随沙夫人,再三将赵王托付给我……如今赵王已成为正统可汗,不负你所托了!”她横身倒地,牙关紧咬,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王义见妻子哭得肝肠寸断,萧后反倒哭得平静,料想不会出什么意外,便对小喜和宫奴说:“快扶娘娘起来。”众侍女上前扶起萧后,焚化纸钱、奠酒之后,萧后先行上轿。王义走到陵前,高声喊道:“先帝在上,臣王义今日又来拜见了!臣当年本想殉国追随陛下,因陛下托付了赵王,才苟活至今。如今赵王已做了一方之主,陛下可放心了,臣这就来服侍您!”说完猛地撞向墓碑,顿时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众人惊呼:“王老爷怎么了?”

薛冶儿正要上轿,听见动静转身飞跑过来,喝开众人一看,王义额头开裂,血流满地,双眼圆睁未闭。薛冶儿哭道:“夫君也算隋家忠臣,你先去伺候先帝,我去回覆贵姐的话就来!”她转向朱贵儿的墓碑,奋力撞去,瞬间香消玉殒,血染芳草,追随王义而去。

贾润甫慌忙派人禀报萧后,萧后坐在轿中大吃一惊,心想:“这两个痴人一死,叫我同谁去清江浦?”贾润甫问:“娘娘可要去看看?”萧后犹豫:“去看他们,是该陪他们死,还是撇下他们走?”她急忙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贾润甫:“麻烦大夫买两口棺材安葬他们。可我如今要去清江浦和罗将军会合进京,如何是好?”贾润甫道:“娘娘莫急,臣回家安排一下,马上送您去。”萧后感激道:“那就有劳大夫了。”贾润甫回家交代儿子买棺收殓,自己骑上牲口,护送萧后踏上了行程。

第68回 成后志怨女出宫 证前盟阴司定案

世人常说,暗中行善而不为人知,便是阴德。这种善举或是一时一念的有感而发,或是真心诚意的自然流露,无需勉强,不必矫饰,往往在不经意间悄然促成。古语有云:“积阴德者,必有阳报。”从前长兴有位顾姓官员,虽仕途顺遂却膝下无子,家中娶了十余位姬妾。一日他与夫人饮酒,众姬妾在旁侍奉,顾某叹息道:“我平生广行阴德,为何上天要断我子嗣?”其中一位姬妾轻声道:“阴德或许近在眼前。”顾某恍然大悟:“我如今行善,便该让你们脱离苦海。”姬妾慌乱道:“我并非为自身谋算,只是天理如此……若老爷执意,我愿终身追随老爷!”顾某最终将十余位姬妾尽数妥善嫁出,后来果然生下三个儿子,其生母正是当年那位愿“死从”的姬妾。由此可见,阴德之报,即便在朝廷大事中,其福泽也不可估量。

且说罗成即将抵达长安,先命潘美率亲兵护送家眷缓缓而行,自己则快马加鞭先行入京,前往秦叔宝府中拜见。得知柴绍已于去年夏天回朝复命,便随叔宝一同进府,向秦老夫人补送寿礼。秦叔宝笑道:“表弟远在千里之外,竟还记着家母寿辰。”罗成便将北征吐谷浑的经历,以及护送萧后回南方、窦线娘在女贞庵与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相聚并遥祝秦老夫人寿诞,还有萧后在扬州祭奠隋炀帝、王义夫妇撞死殉主的事,一一详述。秦老夫人听了,忙道:“罗家甥儿,既然两位儿媳和孙儿都已到京,快派人用轿马接他们进府。”叔宝却道:“母亲,萧后尚在旅途,待她面见陛下安顿妥当,再接两位弟妹也不迟。”秦老夫人想了想:“也罢,先叫怀玉到城外迎接萧娘娘和两位夫人,暂住在承福寺几日。”秦怀玉领命,带着家丁飞驰出城,安排萧后及罗成家眷的落脚事宜。

罗成入朝拜见唐太宗,太宗对他北征之功大加犒劳,赐宴表彰。很快有旨意传出,派四名太监宣萧后入宫。窦线娘、花又兰则前往秦叔宝府中,献上寿礼,叩拜秦老夫人,与叔宝之妻张夫人行交拜礼。单雄信之妹单小姐也前来拜见,命两个儿子与罗家二子相互见礼,众人寒暄问候,十分热络。袁紫烟及江、罗、贾三位夫人得知消息,也不时派人送来礼物。如此住了一个多月,罗成向太宗辞行,顺路前往花弧墓前祭扫,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唐太宗自登基以来,四方安定,礼乐复兴。魏征、房玄龄等大臣直言敢谏,君臣关系融洽。一日,太宗侍奉太上皇李渊在未央宫设宴,正值初秋,天气晴朗,殿内金紫辉映。太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南蛮首领冯智戴咏诗,继而感慨笑道:“胡越各族同聚一堂,真是古来未有之盛景!”太宗举杯祝寿道:“这全赖父皇教化深远,非儿臣之力所能及。从前汉高祖也曾在未央宫宴请太上皇,却妄自尊大,儿臣不敢效仿。”太上皇大喜,转而问秦叔宝:“你母亲身体可好?今年高寿?”叔宝跪地答道:“家母今年八十三岁,托陛下洪福,身体还算康健。”太上皇便命众臣自皇族以下,按品级依次落座,不得喧哗失礼。众人循规入席,黄门官往来斟酒,席间琴瑟和鸣,歌声婉转。

君臣正欢饮间,不料尉迟敬德因坐在任城王李道宗下首,突然大怒道:“你有何功劳,竟敢坐在我之上!”任城王不予理睬,敬德竟挥起拳头狠狠砸去,正中道宗左眼,众人慌忙起身劝阻时,道宗已眼翻睛肿,满脸青紫,捂着脸离席而去。太上皇问明缘由,心中不悦道:“任城王乃朕宗室近亲,且不论有功无功,即便略有僭越,今日如此良辰盛会,也该忍耐,为何竟动手打人!”太宗率群臣谢罪,只得命宴席作罢,护送太上皇回宫。

次日上朝,太宗对众臣道:“昨日朕与太上皇君臣同乐,本是难得的聚会,敬德却有失人臣之礼,朕深感忧虑。任城王身为朕的亲族,尚遭此对待,何况他人?朕所言并非偏袒道宗。”话音未落,左右禀报尉迟敬德自缚请罪,众臣皆惶恐下跪求情:“敬德乃武臣,本不熟悉礼仪规范,今因无礼触怒陛下,望陛下念其战功,饶他一回。”太宗命人给敬德松绑,说道:“朕本想与诸位共保富贵,然卿屡次触犯律法。朕不因功讳过,也渐知汉代韩信、彭越遭诛,并非高祖寡德。”敬德叩头谢罪。太宗又道:“国家纲纪,全在赏罚分明。额外之恩不可多得,望卿自加约束,莫要后悔。”敬德再拜退出,此后乖张之气顿时收敛。

贞观九年五月,太上皇李渊患病,崩于太安宫,朝廷下诏布告天下,谥号“神尧”。一日,太宗闲暇,与长孙皇后及众嫔妃游览至一处宫殿,见许多宫女前来侍奉。这些宫女虽整齐规矩,却老幼不一,太宗见状难免心生慨叹。几名宫女奉茶上前,皇后问道:“你们何时进宫的?”宫女们答道:“有近年进宫的,大多是隋朝时入宫的。”皇后惊觉:“隋朝入宫的,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宫女们叹道:“十二三岁进宫,如今已三十五六岁了。”皇后又问:“当初隋炀帝嫔妃众多,为何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宫女答道:“炀帝设夫人、美人、昭仪等名号,各宫都有安置。哪像万岁与娘娘仁慈俭朴,全宫上下都沐浴天恩。”太宗感慨:“朕想天子一人,有三四位嫔妃便足矣。精力有限,何苦让这么多女子终身禁锢宫中?”徐惠妃附和:“看她们的境遇,确实可怜。”太宗对皇后道:“朕想将她们放出一部分,让她们归乡择偶,度过下半辈子。”皇后笑道:“陛下自有决断,臣妾岂敢置喙。莫说真放她们出去,便是这念头,已是莫大的阴德。”太宗正色道:“朕岂会戏言!”众宫女闻言,纷纷跪地谢恩,皇后与嫔妃们见状皆笑了起来。

太宗对内侍道:“传旨给掌宫太监,将这些宫女的名册呈上来。”内侍告知掌宫监魏荆玉,一夜之间,各宫宫女议论纷纷,如同鼎沸。次日清晨,名册造毕,魏荆玉待太宗退朝,便将名册呈上。太宗浏览一番,吩咐:“让她们都到翠华殿来。”魏监领旨而去。太宗回宫后,指着名册对皇后道:“这些宫女,不知耗费了民间多少血泪钱粮,如今困在此处,得花些时日清点。”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臣妾同徐夫人点一半,很快就能完事儿。”

于是太宗与皇后乘宝辇,徐惠妃坐平舆,一同来到翠华殿。但见宫女们拥挤在庭院中,太宗与皇后各自在一案前坐下,徐惠妃坐在皇后身旁,将宫女分为两处点名。一行行宫女上前,个个搽脂抹粉,美丑参半。太宗将二十岁以下的留作各宫使唤,年纪较大的尽数放出,共计三千余人。他命魏监速速撰写告示,晓谕民间,让宫女父母领回择婿;若亲戚远在他乡,可由本人挑选婚配对象。三千宫女欢天喜地,叩谢皇恩,收拾细软出宫。魏监将一处旧庭院暂作安置之所,贴出榜文。一月之内,近处百姓前来认领,远处则由魏监私下收取财礼嫁出,一时热闹非凡。不到两月,宫女几乎嫁完,只剩夭夭、小莺二人。她俩是关外人,始终不见亲戚父母来寻。加之夭夭出宫时染病,小莺悉心照料,在魏太监府上住了三四个月,待夭夭病愈,两人又恢复了丰润模样。

一日,掌宫监魏荆玉的好友、锦衣卫指挥使韦元贞前来拜访。韦元贞年近四十,妻子始终未能生育,魏监此前多次想帮他纳个小妾,都被他拒绝。这天两人在书房小酌,聊起放出宫女之事,魏监劝道:“韦老弟尚无子嗣,听说弟妹又贤惠,前日为何不来挑个合适的宫女,也好为韦家传宗接代?”元贞摆手道:“妻子能生便生,不能生也就罢了,强求不得。”魏监笑道:“如今还剩两个宫女,生得如同双胞胎一般标致,让她们出来给你瞧瞧。”说着便让小太监去传唤。

不一会儿,夭夭和小莺走进书房,朝着韦元贞盈盈下拜。元贞慌忙起身回礼,只见她二人身材婀娜,肌肤胜雪,忙道:“请进请进。”魏监在旁揶揄:“韦老弟觉得如何?”元贞却面露难色:“使不得,这是宫里出来的女子,我们做官的娶回家为妾,怕是有失体统。”魏监大笑:“你这话说得迂腐!前日李大人娶了蔡修容,张大人也纳了赵玉娇,偏你娶不得?”元贞笑笑,并未接话。喝完酒便告辞离去。

次日,魏监打听到韦元贞不在家,便派了辆马车,让夭夭、小莺坐上去,又吩咐一个小太监:“你到韦府见到夫人,就说我家公公念韦老爷无子,特送这两个美人过来。”二人到了韦府,拜见韦夫人,韦夫人见她们生得端庄秀丽,十分欢喜,趁元贞未归,将她们藏在书房碧纱窗后。元贞回家后,在书房见到二人,心知是夫人美意,便在书房歇了一晚,随后同夫人致谢。自此妻妾和睦,后来夭夭和小莺各生子女:小莺生下一女,后来成为唐中宗的皇后,韦元贞被封为上洛王——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房玄龄因直言进谏触怒太宗,渐渐被疏远,于是告老还乡。贞观十年六月,长孙皇后病重,日渐沉疴,便对太宗嘱咐道:“臣妾病情危重,料难痊愈。陛下当保重龙体,以安天下。房玄龄侍奉陛下多年,小心谨慎,并无大错,不可轻易舍弃。臣妾家族因裙带关系得享禄位,并非因德行而居高位,易招祸患,望陛下保全他们,切勿授予要职。臣妾生前无益于百姓,若死后切勿厚葬,劳民伤财,只需依山为墓,用瓦木为陪葬器物即可。更望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言、斥谗佞,减少劳役、停止游猎,如此臣妾虽死无憾。”又对太子说道:“你当竭尽心力,报答陛下托付之重。”太子叩首道:“定当谨遵母后教诲。”皇后嘱咐完毕,当晚崩逝于仁静宫。

次日,官员将皇后采集自古得失事迹编纂而成的《女则》三十卷进呈太宗。太宗览毕悲痛不已,对近臣道:“皇后此书,足以成为后世典范。朕并非不知天命,只是从此入宫再无规谏之言,痛失良佐,难以忘怀。”于是派宦官召回房玄龄,官复原职。这年冬十一月,将文德皇后安葬于昭陵,靠近窦太后的献陵。太宗思念皇后不已,便在御苑中修建层楼,登楼眺望昭陵。一日,太宗与魏征同登高楼,让魏征观看。魏征凝视许久,说道:“臣老眼昏花,瞧不见。”太宗伸手指引,魏征才道:“臣以为陛下是在眺望献陵,若说昭陵,臣早已看到了。”太宗闻言落泪,遂命拆毁层楼,但心中悲痛始终难消。

一日,太宗忽然染病,众臣每日早晚问候,太医殷勤诊治,四五日仍未痊愈,恍惚间似有邪祟缠身。唯有秦琼、尉迟恭前来问安时,太宗才觉得神清气爽,于是命人将二人画像悬挂于宫门以镇邪。待病情加重,太宗召魏征、李积等大臣入宫,准备托付后事。李积忙道:“陛下正值盛年,何出此言?”魏征则道:“陛下勿忧,臣能保龙体转危为安。”太宗叹道:“朕病入膏肓,卿如何能保?”说罢转身面向墙壁,沉沉睡去。魏征不敢打扰,与李积等退至宫门前。李积疑惑问道:“公有何妙法?”魏征答道:“地府掌管生死簿的崔珏判官,曾是先帝旧臣,生前与我交好,梦中常与我相聚。若修书一封,请他相助,定能让陛下起死回生。”李积虽点头称是,心中却半信半疑。

不久,宫人急报太宗气息微弱,危在旦夕。魏征立即在宫门厢房写下一封书信,亲自至太宗榻前焚化,又吩咐宫人:“陛下身体尚温,切勿移动,静候至明日此时,必有转机。”说罢便与众臣在宫门前等候。

却说太宗睡到黄昏时分,忽然感到飘飘荡荡,一灵魄竟至五凤楼前。只见一只大鹞鸟飞来,口中衔着一物。太宗平日喜爱鹞鸟,见状心中一喜,定睛细看却大吃一惊:“怪哉!这鹞鸟正是当年魏征奏事时,被我藏在怀中闷死的那只,如何又活了?”忙伸手去捉,鹞鸟忽然消失,口中之物坠于地上。太宗拾起一看,却是一封书柬,封面上写着:“人曹官魏征,书奉判兄崔公。”下署:“崔珏系先朝旧臣,伏乞陛下面致此书,以祈回生。”太宗大喜,将书柬收入袖中,向前行去。

这是一片空旷之地,无山无水,无树无木,太宗正惊惶间,见一人高声唤道:“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太宗抬头,见来人戴纱帽、着蓝袍,手持象笏,脚蹬粉底皂靴,急忙走近,跪拜于地:“陛下恕臣未能远迎之罪!”太宗问道:“卿是何人?现居何职?”那人答道:“微臣崔珏,生前曾在先皇驾前任礼部侍郎,如今在阴司任丰都判官。”太宗大喜,忙伸手扶起:“先生劳驾,朕驾前魏征有书一封要交给先生,不想在此相遇。”崔判官问:“书在何处?”太宗从袖中取出递上。崔珏拆书阅毕,说道:“陛下放心,魏人曹书中不过是托臣放陛下回阳。待少时见过十王,臣便送陛下还阳,重登皇位。”太宗称谢。

正说话间,见两个生着软翅的小吏走来,禀道:“阎王有旨,请陛下暂在客馆歇息,待勘定隋炀帝一案,即刻来见。”太宗问:“隋炀帝的案子还未结吗?”二吏答道:“正是。”太宗对崔珏道:“朕正想看看隋炀帝等人,烦先生引路一观。”崔珏道:“这有何难。”

众人继续前行,忽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城门上方赫然写着“幽明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崔珏拱手道:“微臣在前引路,陛下小心脚下,恐有污秽之物冲撞。”引领太宗入城,顺着街道走去,但见城中百姓蓬头垢面、赤足而行,形如乞丐。行至里许,太宗忽见前方出现先帝李渊的身影,身后还跟着已故的弟弟李元霸。太宗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叩拜,眨眼间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走了几步,李建成竟带着李元吉、黄太岁迎面而来,三人厉声喝道:“李世民,你来得正好,还我们命来!”崔判官急忙举起象笏,正色道:“此乃十殿阎君请来的贵客,不得无礼!”三人闻声,瞬间化作青烟散去。太宗心有余悸,问道:“翟让、李密、王伯当、单雄信、罗士信等人,想必也在此处吧?”崔珏答道:“他们早已托生到太原、荆州等地,至今已有数年了。”太宗还欲询问太穆皇后、文德皇后的下落,忽见前方一座碧瓦飞甍的楼台,气势壮丽非凡,隐约传来环佩叮咚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芳香。

正凝视间,见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被七八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押解而来。崔珏问道:“陛下可认得这三人?”太宗皱眉道:“有些面熟,只是叫不出名字。”崔珏解释道:“第一个披着猪皮的是宇文化及,第二个穿着牛皮的是宇文智及,第三个身着狗皮的是王世充。他们的罪状已审定,将永堕畜生道,世世化为猪牛狗,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以偿还生前弑君叛国之罪。”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太宗正感叹间,忽听旁边有人议论:“又有一案人犯要出来了?”崔珏抬眼望去,见一对青衣童子手持幢幡宝盖,笑意盈盈地引着一位年轻皇帝模样的人,身后跟着十余个身着纱帽红袍的官吏,另有两名鬼吏随行。崔珏唤道:“张寅翁,这一宗是何人?”鬼吏答道:“为首的是隋炀帝的宫女朱贵儿,她生前忠烈,痛骂逆贼而死,曾与杨广在马上盟誓,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后面这些是随她一同赴难的袁宝儿、花伴鸿等宫人。如今她们将被送往玉霄宫修行一纪,之后再降生到王侯之家。”太宗闻言笑道:“朕听闻朱贵儿等人殉难时气节非凡,至今说起仍令人畅快。只是不知她托生为皇帝,会在何人手中称尊?”

话音未落,又见两名鬼卒押着垂头丧气的隋炀帝走出,身后跟着三四个黑脸凶神。崔珏向随行鬼吏打听押往何处,鬼吏答道:“带他到转轮殿,他弑父弑兄的案子尚未了结,须先在畜生道受报。待四十年洗心革面后,再降生阳世,虽改形却不改姓,仍投生杨家为女,完成与朱贵儿的前世盟誓。”崔珏又问:“为何他头顶的白绫还未除去?”鬼吏道:“他日后托生为帝后,享二十余年富贵,最终仍会以白绫结局。”崔珏点头叹息。太宗疑惑道:“隋炀帝一生残虐百姓、秽乱宫廷,为何反得托生帝后?难道淫乱残忍之举,反倒无罪?”崔珏摇头道:“百姓遭此劫难,是劫数使然;至于他犯下的奸佞恶行,阴司自会降罚。如今让他托生为妃后,不过是了结与朱贵儿的盟誓罢了。”

太宗正要细问,一名鬼吏匆匆走来:“十王爷有请陛下。”太宗忙举步向前,只见两对提灯引路,十位阎王降阶相迎,个个躬身施礼。太宗惶恐谦让,不敢前行。十王齐声道:“陛下乃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论名分自当如此,何须过让?”太宗叹道:“朕有愧于诸位,岂敢以人鬼之分论尊卑?”推辞再三,方才前行,步入森罗殿。

太宗与十王行过礼后落座,秦广王率先开口:“早年有径河老龙状告陛下,言陛下许诺救其性命却最终使其遭斩,这是为何?”太宗答道:“朕当年确实梦见老龙求救,也答应保它周全,不料它罪孽深重,当由人曹官魏征处斩。朕宣魏征入宫下棋,谁知他竟倚案一梦斩龙。此乃龙王罪有应得,加之魏征神机莫测,非朕之过。”十王闻言,伏地行礼道:“那老龙未降生时,南斗生死簿已注定其命丧魏征之手,我等皆知此事。只是它生前争辩不休,定要陛下至此对质,如今我等已将它送入轮藏转生。但陛下兄长建成、弟弟元吉,终日在此哭诉陛下害其性命,要求当面对质,还请陛下解释一二。”

太宗正色道:“此乃他二人合谋陷害朕。先是假意比槊,派黄太岁行刺,若非尉迟敬德相救,朕早已命丧黄泉;又指使张、尹二妃挑拨父皇与朕的关系,若非父皇仁慈,朕又岂能 survive;更在普救禅院设下毒酒,若非飞燕示警,朕再次遭难。屡次加害不成,便想兴兵杀朕,朕不得已自卫,实乃势不两立,他二人死于战乱,与朕何干?昔年项羽以太公要挟汉高祖,高祖尚言‘愿分吾一杯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父亲都可不顾,何况兄弟?望诸位明察。”十王叹道:“我等亦曾反复劝解令兄令弟,无奈他们执意控诉。如今暂将他们安置在闲散之地,容后再议。今日劳烦陛下亲临,还望恕罪。”说罢,命掌生死簿判官:“速取簿来,查看唐王阳寿天禄几何。”

崔判官急忙转入司房,翻开天下万国之王天禄总簿,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名下赫然注着“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大吃一惊,急忙取笔蘸墨,在“一”字上添了两画,改为“三”字,这才匆匆出来将文簿呈上。十王从头阅毕,见太宗名下改为“三十三年”,便问:“陛下登基几年了?”太宗答道:“已十三年。”十王笑道:“陛下尚有二十年阳寿,今日对案已明,请归阳世。”太宗起身称谢,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护送太宗还魂。

太宗辞别十王,出了森罗殿。朱太尉手持引魂幡在前引路,行至一座阴山脚下,只见山势险峻,阴气森森。太宗问道:“此乃何处?”崔判官答道:“此乃枉死城,昔日六十四处草寇头目、枉死的孤魂野鬼皆聚于此,无人管束,又无钱钞度日,不得超生。陛下若能赏些盘缠,方可安然通过。”太宗面露难色:“朕空身至此,何处寻钱钞?”崔判官道:“陛下的朝臣尉迟恭在阴司寄存了三库制钱,陛下若肯出名立契,微臣作保,暂借一库散给饿鬼,待回阳间再行偿还,这些冤魂便可超生,陛下也能顺利通过。”太宗大喜,欣然应允。崔判官呈上纸笔,太宗立下文书,崔判官将文书收入袖中。

行至山边,忽听得鬼哭狼嚎,无数冤魂蜂拥而出,个个缺胳膊少腿,有的无头,有的无脚,齐声喊道:“李世民!还我命来!”太宗吓得浑身战栗,紧紧拉住崔判官。崔判官高声喝道:“尔等不得无礼!我已替大唐皇爷借得一库银子的票契在此,速叫魔头来领取分发给众鬼!唐皇爷阳寿未尽,回阳后还会设水陆道场超度你们!”众鬼闻言,急忙飞去唤来魔头。崔判官叮嘱几句,将票契交给魔头,众鬼欢呼散去。

三人又走了一里多地,见一座青石大桥,桥面光滑如镜。太宗小心翼翼踏上桥,刚要下桥,忽然天际一声霹雳,太宗一惊,猛然跌倒,连声喊道:“跌死我也!”睁开眼时,只见太子、嫔妃皆在床前伺候。太子急忙传召魏征等人,魏征快步走到御床前,轻轻牵住太宗衣袖:“陛下醒了!终于回阳了!”

太宗缓过神来,太医忙进献定心汤。太宗起身,将阴司所见所闻细细告知众人,众人听罢,纷纷拜贺。太宗随即传旨,宣隐灵山法师唐三藏、窦巨德进京。不料使者抵达时,窦巨德已圆寂四五日,遂随唐三藏一同返京,设水陆道场超度幽魂。太宗又命取金银一库偿还尉迟恭,尉迟恭推辞不受,太宗再三劝说,方才拜受。库吏交割银盘时,发现账册短缺五百贯,正惊慌间,忽见梁上飘下一纸票契,取来一看,竟是大业十二年尉迟恭打铁时,支付给一位书生的凭证,众人皆称奇异。

太宗在宫中调养三四日,身体比从前更加康健。不料此时大盈库突发大火,魏征奏道:“天灾频发,皆因宫中阴气郁结。恳请陛下将先帝遗留的老嫔妃尽数放出。”太宗深以为然,当即将老宫女全部放出,竟有三千余人,连张、尹二妃也出宫归家,宫禁为之一空。太宗遂派唐俭到民间挑选良家女子,限定年十四五岁,仅选百人,命太常少卿祖孝孙教习礼乐。

四五月间,唐俭选美归来,太宗将秀女分散至各宫,唯独选中武媚娘为才人,安顿在福绥宫,宠爱有加。

第69回 马宾王香醪濯足 隋萧后夜宴观灯

宋代时,扬州有个叫秦君昭的年轻人,青春正好,前往京城游历。临行前,好友邓某备酒为他饯行,还唤来一位容貌出众的小丫鬟,让她上前拜见。邓某指着丫鬟介绍道:“这是某郡主事买来的妾室,希望你乘船时顺路将她带到目的地。”秦君昭起初拒绝,经邓某再三恳求,才勉强答应。乘船行至临清,天气渐热,夜里蚊虫肆虐,秦君昭让丫鬟进帐同睡,一路平安抵达京城。主事得知后将丫鬟接走,三日后才登门道谢:“您真是正人君子,我已写信向邓公致谢了!”秦君昭这般不为女色所动,堪称奇男子。还有商朝时的九侯,他的女儿容貌绝美且举止端庄,被进献给纣王。无奈此女性情贞静,不愿迎合纣王的不良喜好,触怒纣王,不仅女儿被杀,九侯也被剁成肉酱。鄂侯为九侯进谏,同样被纣王烹杀。这位女子堪称不喜亲近男子的贞烈美人。由此可见,男女之间的喜好,本就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缘由。

唐太宗李世民本是一代豪杰,向来不为色欲所困。然而,自从长孙皇后离世后,选入宫中的武氏,却让他宠爱至极。武氏的父亲名叫武士彟,字行之,家住荆州。唐高祖在位时,武士彟曾任都督。他天性淡泊名利,厌烦官场的繁杂,便辞官归家。妻子杨氏贤良能干,年过四十还未生育,于是为丈夫纳邻家张氏为妾。一个多月后的夜里,张氏入睡后感觉身上沉重,伸手一推,竟将自己推醒,此后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临盆之际,武士彟梦见李密前来拜访,说道:“想借住十余年,望你好生抚养,日后定当报答。”醒来才知是一场梦。随后张氏顺利生产,武士彟本以为会是儿子,没想到却是女儿。张氏因产后患病,不久便离世。武士彟夫妇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七岁时就请来先生教她读书。先生见她面容秀丽,为她取名媚娘。等到十二三岁时,媚娘出落得愈发娇艳动人,与一同读书的伙伴相处亲密,整日形影不离。又过了一年多,命运的转机降临,唐俭奉旨挑选宫女,武媚娘被选入宫,获赐才人封号。她生性聪慧,各种音乐一学就会,行事果敢大胆,在宫中毫无畏惧。太宗临幸时,她与太宗相处亲昵,如同多年知己,太宗从未有过这般体验,相处越久越觉难以自拔,从此对她片刻也离不了。

再说太子李承乾,是长孙皇后所生,自幼患有脚疾,喜好声色犬马,沉迷打猎骑马,甚至影响农事。魏王李泰是太子的弟弟,为韦妃所生,多才多艺,深受太宗宠爱。见皇后去世,李泰暗中觊觎太子之位,便放下身段结交贤士,博取名声,还秘密结交党羽作为心腹。太子察觉后,暗中派刺客纥干承基去谋杀魏王。此时,吏部尚书侯君集对朝廷心生不满,见太子庸碌无能,便想趁机图谋不轨,劝说太子谋反,太子竟欣然应允。于是,太子用金银财宝贿赂中郎将李安俨等人,让他们作为内应。不料事情败露,太宗得知后,将太子李承乾废为庶人,侯君集等人也被依法惩处。

此后,魏王李泰每日入宫侍奉太宗,太宗当面许诺立他为太子。但褚遂良、长孙无忌坚决请求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太宗对大臣们说:“昨日青雀(李泰)投入我怀中说:‘儿臣今日才真正觉得是陛下的儿子,我有一个儿子,等我死后,定会为陛下杀了他,将皇位传给晋王。’我听了很是感动。”褚遂良急忙谏言:“陛下此言不妥。这是国家大事,关系社稷存亡,望陛下慎重考虑。陛下百年之后,魏王若继承皇位,怎会杀了自己的爱子,将皇位传给晋王?若一定要立魏王为太子,希望先安置好晋王,才能确保他的安全。”太宗听后流下眼泪,起身回宫。想起太子、魏王和晋王的事,心中懊恼悔恨,不禁捶床长叹。徐惠妃和武才人见状,问道:“陛下为何事如此长叹?”太宗便将几个儿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感慨道:“我征战沙场,历经无数危险,从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家中之事,反而让我如此烦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徐惠妃劝慰道:“陛下平定四海,统一天下才有今日,何必为家中琐事忧愁。”太宗说:“爱妃难道不知,先前李建成、李元吉行为不端,如今这两个儿子又想效仿,如此行事,真让我心灰意冷。”说着便倒在床上,拔出佩刀想要自刎。武才人急忙上前夺下佩刀,劝道:“陛下怎能如此轻率!犯错的已经被废,图谋不轨的也未能得逞,陛下何不坐收渔翁之利。晋王也是皇后所生,立他为太子未尝不可。”徐惠妃也说:“晋王仁爱孝顺,立他为太子,可保社稷无忧。”太宗听后转忧为喜,当即前往太极殿,召集群臣问道:“李承乾叛逆,李泰也居心不良,众卿认为哪个儿子可以立为太子?”群臣齐声回答:“晋王仁爱孝顺,应当立为太子。”于是,太宗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此时李治年仅十六岁。太宗对大臣们说:“如果立李泰为太子,那就意味着太子之位可以通过谋划获取。从今往后,太子失德、藩王觊觎皇位的,都要一并舍弃,这个规矩要传给子孙,作为万世法则。”晋王被立为太子后,对太宗极尽孝道,朝廷上下也因此安定和睦。

九月,正值秦叔宝母亲九十岁大寿,太宗亲自前往祝贺。看到秦琼家中没有正堂,便下令用小殿的材料为其建造,五天就完工了。太宗还亲手写下“仁寿堂”的匾额赐给秦家,另外赏赐了锦屏、被褥、几案、手杖等物。徐惠妃也送上丰厚的贺礼。秦琼上表感谢,太宗亲自下诏回复:“你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太上皇报恩,何必如此感谢?”

另一边,清河荏平有个名叫马周,号宾王的人,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却热爱学习,尤其精通诗赋。他性格洒脱不羁,不被同乡敬重。曾补任博州助教,却每日饮酒作乐,不专心教学,多次遭到刺史责备。马周一怒之下,离开博州,前往长安游历。途经新丰集市时,客栈老板只顾招待商贩,对他颇为怠慢。马周心中烦闷,用青田石雕刻了汉朝李陵、战国孙膑的牌位,供在桌上,买酒喝得大醉,一边拍桌大哭:“李陵啊,你有什么过错,却连累妻儿受辱;汉王为何如此狠心,让你客死沙漠!”哭一阵,喝几杯酒,又对着孙膑的牌位哭诉:“孙膑啊,你做了什么,竟让好友对你心生怨恨;你又犯了什么罪,要遭受一生的磨难!”就这样边哭边喝。身处逆境的人,往往情绪激动,时而癫狂时而痴傻,就像丢了魂儿,坐立不安。心中悲愤时,恨不得化作博浪沙的铁椎、秦朝宫殿的筑具、田光的眼泪;感慨激昂时,又恨不得化作斩马剑、捕盗的刑具、荆轲的匕首。正因如此,他与世俗格格不入。

一天,马周遇见中郎将常何。常何虽是武官,不通文墨,却有识人之明,看出马周日后必成大器,便将他请到家中,奉为上宾,所有文书笔墨之事,都交给马周处理。当时天象异常,太宗下诏让文武百官直言朝政得失。常何便请马周代笔,写下二十多条建议进呈给太宗。马周在旅店中闲来无事,揣着些钱出门散步。这天恰逢三月初三上巳节,全城男女都到曲江参加祓禊活动,街头杂耍、乐曲演奏不断,酒楼茶馆都张灯结彩。马周也到这里游玩,走进一家酒楼,独自占据一张桌子,畅快饮酒。许多公侯驸马、皇室子弟都换上便服前来嬉戏。只见一位宦官带着几个朋友,身后跟着众多仆人,也在酒楼里饮酒。他们见马周喝酒喝得痛快,便对马周说:“你这个狂生,独自喝着粗劣的酒,还这么有兴致;我这里有一瓶葡萄御酒,送你喝吧。”仆人随即将酒送到马周桌上。

马周接过酒瓶,揭开一看,里面足有七八斤酒,香气扑鼻。他直接对着瓶口喝了几口,随后瞥见桌边有个拌面的瓦盆,便将酒倒进盆里,口中说道:“高阳知己,没想到今日得见。”说着,他脱下双袜,把双脚放进盆中清洗。周围众人惊呼:“这是珍贵的御酒,怎能如此糟蹋!”马周正色道:“我岂敢糟蹋?曾参说过:‘父母给我的身体发肤,不敢损伤。’《孝经》也讲要爱护自身,我怎敢只讨好上位而轻慢自己?”洗完脚,他擦干后拿起瓦盆,将酒一饮而尽。刚喝完,七八个人冲进店里,喊道:“马相公在这里!”马周问:“找我何事?”常何家中的仆人说:“圣上宣您进朝!”

原来,太宗在宫中翻阅大臣奏章时,看到常何所奏的二十条建议,论述详尽,切中时政。太宗心想常何是武臣,哪有这般才学,便召来常何询问。常何如实奏道:“这是门客马周代笔所写。”太宗大喜,立即派太监宣召马周。此时马周听说皇帝召见,急忙回到常何府中,换上整齐的衣衫靴帽,来到文华殿。太宗就二十条建议逐一详细询问,马周直言对答,分析透彻,果然是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太宗十分欣喜,当即任命他为刺史,又赏赐常何二十匹彩绢,君臣这才退朝。

太宗散朝后回宫,行至凤辉宫前,听见里面笑声不断。他带着两名宫奴转身进入,只见垂柳枝条如丝绦拂动,环境清幽雅致,姹紫嫣红的鲜花间,鸟儿迎风飞舞,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意境。循着笑声靠近,一队宫女笑着跑出来,有的说“打得真好,像紫燕斜飞”,有的说“这般年纪还这么利落,如孤鹤朝天盘旋”。太宗叫住一个宫奴询问:“你们从哪儿来?为何这么开心?”宫奴回奏:“在倚春轩院子里看萧娘娘荡秋千呢。”太宗问:“现在还在荡吗?技术如何?”宫奴答:“还在玩,荡得可好了!”

太宗听后,悄悄走到凤辉宫,下了辇车躲在一旁偷看。只见院子里许多宫女站着大笑,秋千架上有个女子,穿着浅色小龙团袄,松色长裙扣在两边,中间扎着大红缎裤。她飞速荡下来,做出“蝴蝶穿花”的姿势,又荡上去,化作“丹凤朝阳”之态,接着变作“饥鹰掠食”,迅猛扑下,姿态轻盈曼妙,风流倜傥。太宗侧身躲在石屏后看得入神,忽然一个宫奴瞥见,惊呼:“万岁爷来了!”宫女们顿时一哄而散。

此时太宗不好退走,只得走进院子。萧后急忙跳下秋千板,小喜连忙取下她头上的防尘帕,解开裙扣。萧后快步走到太宗膝前跪下:“臣妾不知圣驾光临,未能迎接,罪该万死!”太宗伸手扶起:“萧娘娘好兴致,竟在此享受这半仙之乐。”萧后道:“只是偶尔消遣解闷,没想到惊动圣驾,实在惶恐。”太宗搀着萧后走进宫殿,闻到一股浓郁的异香。坐下后,萧后含泪说道:“臣妾年老色衰,承蒙陛下宠爱,实出意外。只希望生前能常得陛下眷顾,死后能葬在吴公台下,便心愿已了。”太宗答应下来,又说:“今日是清明佳节,宫中张灯设宴,娘娘可一同赏玩。”萧后叹道:“清明本是民间扫墓的日子,可臣妾先帝的陵墓却无人祭扫,想想就让人痛心。”太宗道:“朕会为陵墓设置三百户守墓人,拨五顷田地供春秋祭祀。”萧后连忙谢恩。太宗又说:“稍晚朕来宣你。”接着疑惑地问:“刚才还闻到香气,怎么现在没了?”萧后笑而不答——原来这香是外国进贡的“结愿香”,是她从突厥可汗那里带来的。

太宗回宫后传旨,宣萧后前来观灯。萧后带着小喜来到太宗宫中,行过礼后,与徐惠妃、武才人等相见。太宗坐主位,请萧后坐左边第一席。武才人说道:“娘娘何不与陛下同席?”萧后推辞:“臣妾年老体弱,勉强陪伴陛下已是不妥,这席次都不该坐。”太宗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推辞。”于是众人坐定,饮酒奏乐。到了晚上,全宫张挂花灯,光彩夺目。萧后问:“清明不过是个小节,为何宫中如此大设名灯?”太宗道:“自四方平定后,每逢节日,除夜、上元都如此摆设庆祝。”萧后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甚是华美。只是若能消去灯焰的烟气,就更妙了。”

太宗问萧后:“朕的排场与隋主相比如何?”萧后笑而不答。太宗再三追问,萧后才说:“他是亡国之君,陛下是开基之主,奢靡与节俭本就不同。”太宗道:“但奢俭终究各有特色。”萧后叹道:“隋主在位十余年,臣妾曾随侍左右。每逢除夕,殿前及各院设数十座‘火山’,每山焚烧数车沉香。火光暗时,就用甲煎油浇灌,火焰腾起数丈,香气远飘数十里。一夜要用沉香二百余车、甲煎二百余石。殿内宫中不燃灯火,悬挂一百二十颗大珠照明,光亮比白天还强。还有外国每年进献的明月宝、夜光珠,大的六七寸,小的也有三寸,一颗价值数十万金。如今陛下所设,没有这些珠宝,殿中灯烛都是膏油,烟气熏人,实在称不上清雅。不过,亡国之事,也望陛下引以为戒。”太宗虽未言语,却暗自思索良久,内心叹服隋主的奢华,暗想:“夜光珠、明月宝,日后定要为娘娘寻来。”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已是二更时分。武才人看着萧后,见她举止间无限婉转风情,丝毫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心中暗想:“她那姿态,不知还有多少勾人的本事。”萧后也打量着武才人,越看越觉得她艳丽动人,却少了几分窈窕娴静的韵味。徐惠妃和其他嫔妃见三人相谈甚欢,便借口更衣,悄悄散去。萧后也想告辞,太宗却挽住她和武才人的手,说道:“且到寝室中,再看一回灯吧。”

第70回 隋萧后遗梓归坟 武媚娘被缁入寺

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冥冥中自有定数。即便再聪明机巧、深谙世事,也难以预判命运的走向。萧后在隋朝灭亡时,只道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却不知后来竟历经诸多坎坷。如今她年近迟暮,辗转来到唐宫,虽受礼遇,却身不由己。那日太宗突然临幸,对寻常女子而言是难得的恩宠,萧后却已心如止水——她曾经历过巅峰繁华,如今深知太宗宠爱年轻貌美的武媚娘,自己难再返老还童去争宠。因此,太宗虽偶尔临幸,她只觉平淡。不料太宗观灯时将她接去共度整夜,武媚娘见状心生妒忌,暗中设法让太宗渐渐冷落了萧后。武媚娘还将萧后的贴身侍女小喜换成两个愚笨宫奴,甚至让太宗宠幸了这两个宫奴。萧后每日含恨,眉头不展,面对山珍海味难以下咽,听闻歌舞也兴致索然,只能时常让宫奴请来小喜,想倾诉心事。可武媚娘派心腹跟随监视,萧后满腔衷肠无从诉说,两人匆匆慰问几句便无奈分别。萧后唯有自嗟自叹,拥被痛哭,久而久之染上重病,不久便在唐宫香消玉殒。太宗得知后深感惋惜,以厚礼殡殓,下诏恢复她的位号,谥号“愍”,命行人司以皇后仪仗,将灵柩送往吴公台下,与隋炀帝合葬。小喜想送葬到陵墓,却被武媚娘阻止,只得回宫。

武媚娘因萧后离世而欢喜不已,越发将太宗迷得神魂颠倒,太宗甚至常服金石丹药。恰逢高士廉去世,太宗欲前往哭丧,长孙无忌、褚遂良劝谏道:“陛下服用金石丹药,按药方不宜临丧,为何不为宗庙社稷保重身体?”太宗不听,无忌中途伏地流泪固谏,太宗才返回宫中,到东苑向南遥哭,泪如雨下。随后,太宗命人在凌烟阁绘制二十四功臣画像,标注姓名、官爵和乡里,已故者注明谥号。此时徐积患病,太医称需用胡须灰入药,太宗竟亲自剪下自己的胡须为他和药,徐积叩头泣谢。太宗又念及徐积妻子袁紫烟刚逝,姬妾稀少,无人侍奉,想选两名宫女赐给他作伴。徐积再三推辞,太宗道:“朕此举为社稷考虑,非为卿个人,何须谢辞?”当日便命太监选了两名年长宫女赐予徐积。

当时太白星多次在白昼出现,太史令占卜称“女主昌”;民间又流传秘记“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听闻后深为厌恶。一日,太宗召集群臣在宫中宴饮,行酒令时让大家说小名。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自称小名“五娘”,且他的官职、封邑中都带“武”字,后来他出任华州刺史。御史弹劾他图谋不轨,李君羡因此被诛杀。太宗又秘密询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言当真?”淳风答道:“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此人已在陛下宫中,不出三十年将坐拥天下,大肆屠戮唐室子孙,如今征兆已现。”太宗问:“将可疑之人全部杀掉如何?”淳风劝阻:“天命难违,王者不死,滥杀只会无辜遭殃。且三十年后此人已年老,或许会有慈心,为祸较轻。若今日杀了她,上天或会降下更狠辣的人,恐怕陛下子孙将无幸存者。”太宗这才作罢。他虽知武才人姓武可疑,但见媚娘性格柔顺,自己无论多心烦,一见她便转怒为喜,片刻不舍分离,因此虽心存芥蒂,却也暂且搁置。武才人也知晓大臣们的议论,料想太宗不会轻易杀她,却苦于无法避祸,只能日复一日拖延。太宗因沉溺色欲,身体渐衰,太子李治朝夕入宫侍奉,瞥见武才人容貌,惊叹道:“怪不得父皇染病,原来身边有这般尤物,夜间怎能安睡?”心中暗生爱慕,却苦无机会亲近,只能与武才人眉目传情。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用金盆盛水,捧来请晋王洗手。晋王见她容颜娇艳,便将水洒在她脸上,戏谑吟诗:“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武才人立刻接口吟道:“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晋王大喜,握住她的手,一同到宫后小轩偏僻处。武才人担忧道:“若被陛下知晓,罪责不轻。”晋王笑道:“你我相遇是天定缘分,何人能知?”武才人扯住晋王衣袖哭泣道:“臣妾虽微贱,却侍奉陛下多年,今日若顺了殿下心意,便犯了私通之罪;倘若日后殿下登基,又将臣妾置于何地?”晋王闻言,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父皇龙御归天,我定册封你为后,若违此誓,愿遭天谴。”武才人叩谢道:“话虽如此,但朝臣议论难堵,若皇爷降罪于妾身,可有解救之法?”晋王思索片刻道:“有了!若父皇严厉追问,你便如此这般说,既可免祸,又可静待时机。”武才人点头应允,晋王解下九龙羊脂玉钩相赠,才人收下后,二人方才分别。

此时京城科举开考,放榜日期未定。太宗病中召见李淳风,问道:“今年科举取士,不知状元是何地何人,想必卿已知晓。”淳风道:“臣昨夜梦入天庭,见天榜已放,臣看完后,见迎榜首的彩旗上有一首诗。”太宗追问诗句,淳风朗吟道:“美色人间至乐春,我淫人妇妇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妇,遍体蛆钻灭色心。”太宗疑惑:“后两句不知所云,不知是何处人士、什么姓名?”淳风道:“陛下洪福齐天,今科前三名都是忠直之士,于社稷大有裨益;姓名虽已知晓,但不便泄露,唯恐触怒上天。恳请陛下赐臣密室,写下姓名籍贯,封入盒中,待揭榜后便知分晓。”太宗命太监取来小盒,淳风写好密封,太宗又加了一道封条,藏于柜中。淳风告辞而出。不久放榜,太宗取出柜中淳风所封之盒,见上面写着状元狄仁杰,山西太原人;榜眼骆宾王,浙江义乌人;探花李日知,京兆万年人。太宗惊叹不已,这才相信淳风所言非虚,谶语果然灵验。他转念一想:“如今我已病入膏肓,何苦留此隐患,为祸后人?”便对武才人说道:“外朝议论纷纷,说你姓氏应了谶语,你打算如何自处?”武才人跪地哭奏:“臣妾侍奉陛下多年,从未有过差错。如今陛下无故要置臣妾于死地,让我含恨九泉,死不瞑目!况且臣妾当年与百位女子一同进宫,陛下独赐我为才人,恩宠无比。今日若赐我一死,只会让他人笑话陛下薄情。望陛下心怀慈悲,让臣妾剃度出家,长斋拜佛,为陛下祈福,修得来世福报,陛下隆恩将不朽于世。”说罢悲痛大哭。太宗本就不想杀她,如今见她愿出家为尼,大喜道:“你肯出家,真是万幸。速速收拾宫中财物,回家与父母一见,随后即刻返京,朕赐你到感业寺削发为尼。”武才人同小喜谢恩,收拾行囊出宫。正所谓:“玉龙且脱金钩网,试把相思忖与谁。”

武士彟得知女儿媚娘要出宫为尼,赶忙派人将她接回家中团聚。家人领命出发,没过几日便将媚娘和小喜接回府中。母亲杨氏见媚娘当年风光进宫,如今却以这般模样归来,不禁大哭一场。小喜想到父母早已离世,如今想见也再无可能,也跟着 wept。众人相互拜见后,武媚娘问道:“听说父亲过继了个侄儿叫三思,怎么没见着?”杨氏道:“他哪像从前,近来每日都有许多朋友往来,不是聚会做文章,就是谈论学问,天天在外面喝得大醉才回来。”媚娘问:“我忘了他今年几岁了?”杨氏答:“当年你父亲过继他时才三岁,如今已经十五岁了,看着倒像个大人样,只是不知他肚子里有多少学问。”

正说着,只见武三思带着几分醉意走了进来。杨氏忙说:“三思,你家姑娘回来了,快来拜见。”媚娘和小喜赶忙起身与三思见礼。三思说道:“姑娘在宫里享尽荣华富贵,怎么朝廷听信大臣们的议论,把姑娘逐出宫外,还要去削发为尼?这皇帝也太无情了,亏他舍得放你出来。”媚娘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三思又道:“姑娘别愁,我看那些尼姑过得挺快活的,没什么忧愁。”媚娘刚出宫时心里本就难过,如今见三思相貌清秀,心中的愁绪竟也减轻了几分。吃过晚饭,见父母和小喜走开了,三思便借着醉意走近媚娘身边,说道:“姑娘,我看你这一头乌黑细发,日后怎么舍得剃掉呢?”媚娘念及他是自家晚辈,又年纪轻轻,便将他搂在怀里。三思问:“姑娘睡在哪儿?”媚娘答:“就在母亲房里。”三思道:“我有好多话想跟姑娘说,今晚我陪姑娘睡吧。”媚娘道:“有话等母亲睡着了,你可以进房来说。”三思连忙点头:“那你可千万记住,别闩门。”媚娘轻轻点了点头。

当晚,武三思等父母睡熟后,悄悄溜进媚娘房中。此后几日,武士彟担心会闹出事情,只好打发媚娘和小喜出门。武三思送了一两里路,媚娘轻声对他说:“侄儿,你若想念我,等考试的时候,就到感业寺来见我。”三思连声答应,洒泪而别。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几日,终于到达感业寺。庵主法号长明,出来将武媚娘和小喜迎了进去。长明见媚娘千娇百媚,如鲜花般娇艳动人,又看到小喜二十四五岁,风姿绰约,心想:“这般风流模样,怎么能安心出家?”她领着媚娘到佛堂,四五个徒弟正在那里演奏法器。长明让武媚娘参拜佛像,然后为她剃度。小喜也改了装扮,在佛前忏悔。法器声停下后,众人上前见礼。小喜看到第四个徒弟,竟宛如女贞庵里的二师父,心里虽这么想,但初次见面不好说破,只是和对方相互定睛看了一会儿。长明介绍道:“这四个都是我的徒弟。”指着怀清说:“这位是去年冬底来的。”随后领武媚娘进去,说:“这两间是夫人和喜姐住的房间,隔壁就是这位四师父的卧室。”媚娘暂时收拾妥当,安心住下。

到了黄昏时分,只见小喜笑嘻嘻地走进来。媚娘问:“你这丫头,倒像是惯做尼姑的,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笑的?”小喜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位四师父,就是女贞庵里李夫人的妹妹怀清,我认得她。刚才不好直接叫出来,现在在她房里问了别后的事情,所以觉得好笑。”媚娘问:“什么女贞庵李夫人?”小喜便把当初隋朝萧后回南方上坟,到女贞庵与隋朝南阳公主、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相会的事,说了一遍。媚娘又问:“既然这样,她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小喜答道:“濮州连年饥荒,又流行瘟疫,秦、夏、李三位夫人相继病死。她被一个读书人带着想一同进京,没想到中途读书人被盗贼杀害,她跳河后被商船救起,带到京都,暂时住在了这里。”媚娘点点头问:“她还有人来往吗?”小喜说:“她说有个姓冯的表弟,在蓝桥开药店,经常来走动。”媚娘听了,默默点头。

一日,媚娘正在佛堂看怀清写对联,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恰巧长明老尼不在庵中,带着众徒弟到别人家念经去了。怀清出来问道:“谁呀?”外面的人答道:“妹妹,是我。”怀清一听是冯小宝,满心欢喜,赶忙开门迎他进来。怀清问:“怎么这么久没来?”冯小宝说:“听说你们庵里来了什么朝廷送来的武夫人出家,所以我一直不敢来。今天见寺门紧闭,猜想徒弟们不在家,就悄悄来见见你。”怀清道:“那武夫人在佛堂里,你要去见见吗?”冯小宝便跟着怀清来到佛堂,只见武媚娘正倚在桌上看怀清写的榜文对联。怀清介绍道:“五师父,这是我表弟。”媚娘转过身来一看,只见这人:身材单薄文弱,神态文雅娴静。鼻梁挺拔如美玉,双目含情似秋水。眉毛不用描画自然翠绿,嘴唇不用涂抹自然嫣红。一头秀发自然垂落,足以盘成一窝云髻;天生娇美容姿,最可爱的是那两颊如桃花般粉嫩。莫道是水中望月般的虚幻梦境,此刻真像是要谱写一段巫山云雨的情缘。

媚娘赶忙回礼道:“这就是令弟吗?”恰好小喜来找媚娘回房,小宝见到小喜,也与她行了礼。小喜问:“这位尊姓大名?”怀清道:“就是之前说的冯家表弟。”小喜道:“原来是令弟,失敬了。”说完,怀清便带着小宝走到自己房中。只见小宝走到桌边,拿起一张花笺,写了一首绝句:“天赋痴情岂偶然,相遇已自各相怜。笑予好似花间蝶,才被红迷紫又牵。”怀清笑道:“我也有一首绝句赠给你。”提起笔来,写在后面:“一睹芳容即耿然,风流雅度信翩翩。想君命犯桃花煞,不独郎怜妾亦怜。”写完,怀清出门到厨房收拾酒菜,和小宝在房中饮酒玩耍。

媚娘在自己房里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便和小喜走到怀清房门口,悄悄站在那里。只听见外面又有敲门的声音,知道是老师父带众徒弟回来了。媚娘便回到自己房里,小喜出去开门,怀清也走了出来。只见长明领着四个徒弟,婆子背着经忏法器。怀清和其他徒弟说了些闲话,小喜担心媚娘冷清,便回到房中,只见媚娘展开一幅华美的笺纸,上面写道:“花花蝶蝶与朝朝,花既多情蝶更妖。窃得玉房无限趣,笑他何福可能销。从来享乐恨难长,倏尔依回恣采香。讨尽花神许多债,慢留几点未亲尝。”

两人正看着诗,怀清走进来说:“武上师,你和六师父到我房里聊聊吧。”媚娘推辞道:“你表弟在那儿,我去不太方便。”怀清笑道:“自古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呢?”媚娘便说:“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到我房里坐坐,我泡好茶招待你们。”怀清说:“我和六师父去叫他一起来。”说着拉着小喜出了门。不一会儿,先有人把酒菜送到媚娘房里,小喜也跟着进来。媚娘问:“你拿了我的诗吗?”小喜答:“诗在桌上,没人动过。我刚才在怀清房里,看见桌上有幅字,也是首诗,被我藏在袖子里了,给夫人看看。”放下东西后,小喜从袖子里掏出诗来,媚娘接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怀清和小宝的唱和之作。这时,怀清和小宝走了进来,媚娘悄悄把诗藏好,说道:“四师父,我在这儿没什么能招待的,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怀清道:“几样小菜,别见笑。”她把蜡烛放在桌子中央,让小宝朝南坐下,自己和媚娘对面而坐,又叫小喜坐在旁边,四人便开始斟酒畅饮,席间言语亲昵、笑声不断,尽情欢乐,暂且按下不表。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唐太宗病情加重,召长孙无忌、褚遂良、徐积等人到床前,感慨道:“朕与诸位爱卿,平定各方势力,历经无数艰难,才统一天下。如今四方安定,正想与你们共享太平,不料病魔缠身。魏征、房元龄先我而去,最近又痛失李靖、马周,朕今日与你们诀别,别无他言。太子为人仁厚节俭,言行合乎礼仪,堪称佳儿佳妇,望诸位共同辅佐他。”说罢痛哭不已。无忌等人拜谢道:“陛下正值壮年,正当励精图治,如今龙体只是偶有不适,何出此不祥之语?”太宗叹道:“朕已预知天命,所以才再三叮嘱。”众臣含泪辞别出宫。当晚,太宗驾崩,太子李治即位,是为唐高宗,向天下颁布丧诏,下诏明年改为永徽元年。此时武氏在感业寺得知消息,也为之痛哭流涕。

后来,到了太宗的忌日,高宗前往感业寺进香。恰巧冯小宝当时也在庵中,来不及回避。长明老尼无奈,只得让小宝临时剃发充作僧人。高宗问及此人,长明谎称是自己侄儿,在土地堂出家,特来看望自己。高宗道:“白马寺田地众多,僧众却少,朕赐他一道度牒,命他明日就前往白马寺居住。”武氏见到高宗后悲痛难抑,高宗也不禁落泪,他悄悄嘱咐长明,让武氏留起头发,自己会派人来接她。嘱咐完毕,高宗便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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