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西元年六月十六日,帝国四年一届元首大选第二天,弗西官方爆出一则爆炸消息——帝国元首江怀祯,涉嫌虐杀儿童、草菅人命、挪用公款、贪污受贿、学术造假等数十项罪名,其中五项死罪证据链充足,帝国依法对其进行收监,并取消其竞选人身份。
此举一出,全国哗然,无数声称曾受江怀祯迫害的公民接连发声,举报信雪花似的往帝国监察局砸,各大监察官的举报信箱被塞了个满满当当,信箱底下甚至都堆起了小山。
与之相对的,则是另一种声音,更多的民众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江怀祯不久前刚刚研制出舒缓药剂,帝国公开的罪名中并未提及该项举动功过,这波声音认为江怀祯如今票数遥遥领先,动摇了某些Alpha世家的利益,才会被诬陷。
这厢争吵还没个结果,西京街道上到处都是喧扰的示威游行;六月十八日,七日大选的第四天,帝国又爆出江怀祯主张研发的‘舒缓剂’造假,言称该药剂没有遏制‘信息素诱导剂’副作用的功效,仅能以压榨人体生命力的机制短暂控制‘信息素诱导剂’后遗症。
该药剂注射后一周内生活无恙,七天后根据个人体质不同,爆发出不同程度的更严重的副作用反噬,并呼吁大家观察周边注射了这种药剂,参与了西京保卫战的Alpha情况。
民众一时群情激愤,痛斥江怀祯沽名钓誉、佛口蛇心,不配帝国元首之位,同一时间帝国元帅秦重对外宣布,帝国军部会保证大家的安全,对舒缓药剂’造成的恶劣影响负责到底,且会在三日内给全国公民一个交代。
三日内——那刚好是元首大选最后一天。
自此,秦重票数一飞冲天,再难有人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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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日,元首大选第五天,晚九点。
帝国元帅府邸灯火通明,各色专车座驾络绎不绝。秦重以元帅请帖大宴宾客,不顾大选期间的政治影响,兀自我行我素。
在如此敏感的时段举办宴会,偌大的元帅府竟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据说收到这封请帖的人,不管身居何位、派系何方,俨然盛装与会、无一缺席。
他们都心照不宣等待着今晚真正的重头戏,再过三个小时就是元首竞选的倒数第二天,秦重答应给弗西民众的“说法”,至今杳无音讯。
宴会已进行两个小时,出席之人虽都面露倦色,却无一人离席,无形中许多若有似无的目光俱拐向一处,那是个身穿黑色礼服的青年男性,他举着香槟色伏特加,纤长的十指在无边夜色下青白如魅、精致如塑。
他正躲在宴会的角落打电话,青年貌秾姿雅,那双狭长瑰丽的双眸更是摄人心魄,流露出快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我还要再晚些回去,老婆困了吗?”
顾淮背对着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身着秦家Alpha制式礼服,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令他欣长的身躯更显笔挺,整个人清隽拔群、贵不可言。
少顷,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男人从喉头溢出声低沉的笑,调侃道:“怎么,不让喊?”
“……”对面又说了点什么。
顾淮耐心等着人说完,还抽空睥了眼宴会中心,闻谨正和秦重相对而立,不温不火闲谈。
这冷淡的目光只顿了须臾,顾淮就将思维重新转回了电话上,他纵容地笑了笑,对着那头娇憨的omega低声解释:“我在秦重的宴会上,嗯?”
后半句——所以不方便称呼你的名字没说出来,但他想厉时安清楚。
果不其然,顾淮听见omega的回答后唇角笑意更大了,眉目都染上了三分春色,他刚欲再说点什么,就闻身后传来句清亮地:“顾博士——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顾院长了吧?”
顾淮眸色忽沉,这人打扰他的好兴致了,他笑意一敛,连头都没回,全当没听见这句问候,还是那头的厉时安先说了什么,他才掐断电话,回身礼貌又敷衍地笑了笑:“好久不见,解小先生。”
这称呼越过了客套的“少爷”,选了个更疏离“先生”。
解千然知道自己扫兴,也不计较,十分好脾气地冲顾淮眨眨眼,语态亲昵:“还没恭喜顾院长升迁,跻身帝国行政体系?”
不久前,顾淮在秦重的帮助和第一腺体科医院院长的支持下,重回院内工作,并接任副院长职务,紧接着秦重就以腺体学对帝国命脉有深远影响为名头,硬是将第一腺体科医院划进了行政编制里,可谓是在行政编制内的各大综合医院中鹤立鸡群。
按帝国法规,身为副院长的顾淮直接拿到了副部级待遇,可谓一朝鱼跃龙门,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场两个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所谓的副部长也只是在为顾淮未来的仕途铺路罢了,解千然见顾淮不动,就自得其乐地伸手和人碰了碰杯,笑着说:“十数年经营,一朝化龙腾飞的滋味怎么样?很爽吧?”
这太直白了,直白到顾淮终于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刚刚走马上任的顾大院长微微蹙眉,他又朝闻谨秦重那边一瞥,问:“你还敢出现在这?”
“我敢啊,我凭什么不敢?”解千然哼笑,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言笑晏晏:“我名义上可还是秦大元帅的未婚妻呢,那场订婚宴请了帝国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我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了?”
顾淮礼貌提醒:“秦元帅的未婚妻,挽着闻部长的手进场?”
“……”,解千然好似这会才知晓何为羞赧,他摸了摸鼻尖,轻咳:“我…没有吧?那么明显吗?”
他明明是自己进来的,也就顶多出于礼仪和闻谨打了个招呼、聊了会天、喝了点酒、又跳了支舞……呃,好像礼仪是繁琐了点?
顾淮摇摇头,懒得与他计较,转身就要走,解千然不依:“诶,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溜进这场宴会就为了找你,你这反应也太冷淡了吧?”
顾博士动作一顿,客客气气:“我们不熟。”
“是是是,我们不熟,我们根本没关系,不对——我名义上还算你半个嫂子,怎么就不熟了?”解千然悄悄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图穷匕见:“顾博士,顾医生,顾大院长,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姐姐她——”
话音未落,顾淮立马察觉出解千然的意图,他以迅速又不失优雅地让开彼此安全空间,故作不解:“解小先生,您刚刚说什么?”
他不仅告诉闻谨救了解千然出来,甚至还在谈判时加了个让秦重放出解娩怡的条件,孰料这omega得寸进尺,不用想也知道,解娩怡想找厉缚明,投路无门下只好让解千然求到他这来。
可惜这浑水他淌不了,厉缚明和秦清两情相悦,解娩怡注定单相思一辈子。
解千然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还准备再接再厉,就见处于宴会中心的主角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秦重眯着眸用目光打量他半晌:“千然。”
这话没什么温度,用词居然是亲昵的,仿佛被什么猛兽恶禽盯住,解千然蓦地一个激灵,ptSd般后退一大步,顾不上什么形象计划,艰难地笑了笑就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顾淮余光睥见匆匆往外行走的闻谨,微不可察拢了拢眉,和身前同样神情冷淡的秦重对视:“他怎么怕你怕成这样?”
“这小兔子花我的钱,睡我的人,拿着我的好处,却胳膊肘往外拐,”秦元帅神态自若,理所当然:“我不过是稍作训诫。”
顾淮也懒得管这‘稍作’训诫,究竟是怎么训的,才能让解千然看见他都打颤发怵,左不过以秦元帅的癖好,绝对是轻不了的。
秦重理了理袖口,微抬下颌朝席中点了点:“走吧,顾院长,台子已经为你搭好了。”
“嗯,”顾淮颔首,跟在秦重身侧,微微落后半个身位。
秦大元帅今个没穿他那身勋牌叮当响的元帅服,而是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换上了和顾淮同款的秦家Alpha制服,胸前别着证明Alpha身份的钻石皇冠胸针,和顾淮并排而行时还真有那么点兄友弟恭的意味。
宴会陡然息静,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向往宴会中心走来的二人行使注目礼,那目光中有欣赏、不屑、惊讶、审视,亦有冷眼旁观、作壁上观者的揶侃。
可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秦顾二人结伴走来时,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和瞬间成为满堂焦点的能力,他们盛装华服、楚楚不凡,让人见之感慨,秦家一脉——真真雏凤清声、兰桂腾芳。
百年内,他们怕是再难望其项背。
然而秦家前任的家主夫人,如今的秦老夫人高芷萍却并不这么想,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和顾淮并行而来,眼里的恨意快要井喷,她用恶毒的目光将这个世人交口称赞的、即将青云直上的顾院长千刀万剐,巴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然而随着走近,她眼中的恶毒变了,女人本能紧了紧自己面庞上的薄纱,露出看怪物的眼神和深刻的恐惧来。
她害怕这个青年。
秦利民就坐在他身侧,见缓步而行的秦顾二人,眸中却是欣慰的,他十分满意自己教养的两个儿子,秦重是他循规蹈矩培养出的绝佳继承人,顾淮则是他剑走偏锋逼迫出的不世枭雄。
帝国元帅府邸富丽堂皇,头顶复古吊顶折射出令人如坠梦境般的五光十色来,顾淮胸前别着的祖母绿宝石皇冠胸针星光熠熠,闻谨送走解千然后匆匆归宴,一眼就看见了这过分耀目的胸针。
秦家只有omega才会佩戴各色宝石做胸针,Alpha则统一使用钻石,这被秦家视为庄严的表现。
他微妙地看着顾淮走上前,向秦利民和高芷萍问好,也注意到了这秦利民看到顾淮胸针时停滞的神色,旋即中年Alpha笑意更大了,高芷萍则双目喷火,险些挂不住脸上教养良好的笑。
秦家这场大戏,属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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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安静,连宴席的乐曲都自发换成了更为清幽的轻音乐,秦重和身边之人攀谈片刻,突然扬声道:“让诸位久等了,舒缓药剂一事,秦重已有决论。”
没有冠冕堂皇的开场陈词,没有欲盖弥彰的借古讽今,秦重就这么以他的名字,大大方方把舒缓药剂四个字说了出来。
万籁俱寂、四野无声,满堂宾客无不悄然。
视野焦心,只见秦重向侧边一瞥,面色虚弱的omega在两个高大的Alpha拥簇下走出,高芷萍见爱子出现,忍不住坐起身,期期切切地望着,被秦利民动作温柔又强势的摁回去了。
秦清气质颓然,脸色灰败,本就羸弱的身躯如今更显单薄,简直快要撑不起身上那套白色高定礼服,乃至胸前原本火焰般璀璨的红宝石胸针都因主人的狼狈而显得暗淡无光。
顾淮见秦清出来,在心里皱了皱眉,以他毒辣的眼光,瞬间就看出了秦小少爷恐怕失血过多,且眼眸中毫无求生意志;他在离开海岛研究院之前,秦清分明还没这么虚弱,这是秦重干的?
他是和秦重谈了交易,让秦清在大庭广众下发情后被抽血,再让高芷萍那个女人眼睁睁看着,也尝一尝至亲受辱的滋味,可秦清的状态是他没想到的。
况且那天,他原本以为秦重尽管会同意他的提议,至少也会讨价还价些许,谁料到秦重连分毫犹豫都没有,立刻答应了他的提议。
好似至亲血缘、养育之恩、陪伴之情,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只能看到这项交易实实在在的好处——
秦清公开被抽血,从此再无人敢编排秦大元帅维护亲眷、不顾大义。
人家都为了证明大公无私,把秦清推出来了,舒缓药剂不久后也会下发,谁还敢多做置喙?
顾淮看着神采不复的秦清,心里察觉不出半分快意来,四周各色的视线光影、耳畔细小的私语和随着他走向秦清——高芷萍愈发崩溃的高喊,都化成斑驳色块、模糊杂音,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板。
他仿佛处在一种奇特的状态下,旁人只能看见他面无表情走向秦清声,随后抬起omega的手腕,对着上面细密的针孔瞧了半晌。
旋即顾淮微微弯腰,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交汇,他凑到omega耳畔,不知怀着何种心绪,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首次以兄长的身份和自己这位亲缘淡薄的弟弟对话,他说:
“秦清,你被厉缚明永久标记了,如果在这里被诱导发情,他不会来救你。”
“你确定不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