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宗的山门隐在云海深处,数百座峰峦如翠玉笋般刺破苍穹。
峰与峰之间架着白玉长桥,云雾漫过桥栏时,恍若仙境。
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挑着风铃。
风一吹,“叮咚”声漫山遍野地荡开,衬得那些井然有序的屋舍更添几分意境。
赵辰站在山门前,指尖摩挲着身上月白色的内门弟子服。
衣料是云蚕丝织就的,轻软如羽,领口绣着银线云纹,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他从前穿腻了的料子,此刻却让他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赵师兄好。”
看守山门的四个外门弟子见他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躬身行礼。
四人都是三十许的年纪,修为在纳气七八重徘徊,粗布弟子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是宗门里最边缘的存在,因年纪过了最佳修行期,几乎没了进内门的希望。
可每个人眼里都藏着点不甘。
按宗门规矩,只要能突破到百夫长层次,哪怕到了百八十岁,也能入内门。
只是这道坎,难如登天,比许多人冲击四象境还要磨人。
四人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赵辰空荡荡的左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不知道这位宗主嫡子从前最是好面子。
别说断了手臂,便是衣袍沾了点灰,都要当场换下来。
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怕是心里正憋着滔天怒火,谁敢触这个霉头?
“几位师弟好。”
赵辰的声音却带着笑意,温和得像春日里的风,听不出半分戾气。
他甚至还微微颔首,目光在四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往里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四个外门弟子才敢抬起头。
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诧异。
“赵师兄……好像变了?”
一个圆脸弟子小声嘀咕,手里的剑差点掉在地上。
“别乱说!”
旁边的高个弟子赶紧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
“管好自己的嘴,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咱们议论。”
谁都知道赵辰从前的性子,喜怒无常得很。
去年有个外门弟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被他罚去守了三个月的后山禁地。
如今他受了这么大的伤,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作。
四人赶紧拿起一旁的扫帚,埋头清扫石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赵辰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上走,路边的灵草沾着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
遇到迎面而来的弟子,无论内门外门,他都笑着点头回应。
那笑容里没有了从前的倨傲,多了几分平和。
倒让不少人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师兄!”
一声清脆的呼喊自身后传来,带着点急切。
赵辰刚回头,就被一个绿色的身影撞进怀里,淡淡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是沈薇。
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
乌黑的发髻上别着支玉簪,正是二八年华,眼里的光比山间的晨露还要亮。
她本是雀跃着跑来,手指却不经意间触到赵辰空荡荡的左袖,那片虚空让她的动作猛地一僵。
“啊……”
沈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明亮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琉璃。
下一秒,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赵辰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认识赵辰八年了。
从十二岁进宗门那天起,这个穿着月白锦袍、眉眼带笑的少年就刻进了她心里。
她看着他在演武场挥剑,看着他在论道台舌战八方。
看着他从天才弟子一步步长成宗门的骄傲。
可从未想过,会看到他少了一只手臂的模样。
“乖,别哭。”
赵辰的神色有些复杂,残存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带着点生涩的温柔。
他记得这个师妹,总是远远地跟着他。
递过的水他没接,送的伤药他没收。
却在某次妖兽潮里,看到她把自己的保命丹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门弟子。
“赵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薇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心疼。
赵辰的心跳猛地一停,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拒北城的血腥,谷老的死,断臂的痛。
那些他拼命想压在心底的画面,差点被这声追问掀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此事说来话长,回去以后,我再给你细说。”
“嗯嗯。”沈薇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
两人分开时,赵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
沈薇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她的手指纤细微凉,掌心沁出了细汗。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慌乱。
她追了他六年,递过无数次书信。
在他修炼的石洞外守过无数个夜晚,可他总是礼貌而疏远,连多看她一眼都吝啬。
她之所以还抱着希望,不过是因为他对所有示好的姑娘都一样冷淡。
只要他心里没人,她就总有机会。
“赵……赵师兄,你这是……接受我了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生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赵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一双眼睛里,竟盛满了沈薇从未见过的柔情,像化不开的春水。
“沈师妹,我想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你呢?”
沈薇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这一次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赵师兄,我也想好了,我也想好了!”
这六个字,她等了两千多个日夜。
两人沿着山间的石板小路慢慢走,路边的溪水潺潺流淌,偶尔有灵鸟落在枝头,歪着头看他们。
“赵师兄,你怎么会突然……选择我?”
沈薇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她怕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像泡沫,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