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死以后,把我的尸体装进储物戒里……带回去安葬……”
谷老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从喉间艰难地挤出来。
他涣散的眼神渐渐失了焦距,却仍固执地望着赵辰。
仿佛要将这张年轻的脸刻进骨子里。
“别……别让我曝尸荒野……”
这句话说完,他的眼神微微一斜。
最后那一眼落在赵辰脸上,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子。
有欣慰,是看到他终于褪去了几分骄纵?
有不舍,是终究没能护他走到最后。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彻底没了声息。
抓着赵辰手腕的手,那只曾无数次替他挡开剑锋、无数次为他整理衣襟的手。
此刻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在沾满露水的落叶上轻轻蹭过,再没了动静。
“谷老!谷老——!”
赵辰的嘶吼像被撕裂的布帛,在寂静的树林里炸开。
惊得栖在枝头的夜鸟扑棱棱飞起,墨色的翅膀划破皎洁的月光。
他跪在地上,死死抱着谷老渐渐冰冷的身体。
谷老的体温正一点点被秋夜的寒气吸走。
脑海里突然成了走马灯——七岁那年。
他第一次握剑,剑穗缠在指头上解不开。
谷老拿着戒尺敲他的脑袋,骂他“毛手毛脚,成不了大事”。
却在夜里偷偷替他磨亮了剑身。
十三岁那年,他把核心弟子打成重伤,父亲气得要废他修为。
是谷老跪在祠堂外,淋了一夜雨替他求情,回来时发间还挂着冰碴。
十五岁那年,他在秘境中中了毒。
谷老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直到他退烧才敢合眼。
那些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的守护,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凉得刺骨。
赵辰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可眼底深处,却像是有岩浆在翻涌,要将这天地都烧个干净。
足足一刻钟后,他才从那片失魂落魄中挣脱出来,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费了好大力气才摸到腰间的储物戒。
那是谷老送他的十六岁生辰礼,乌木的戒面刻着繁复的云纹。
曾被他嫌弃不够华贵,此刻却要用来装下谷老最后的身躯。
他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收进去,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碎了这最后一点念想。
他缓缓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清辉洒在他脸上。
映出一片与年龄不符的阴鸷,连眉骨下的阴影都透着狠戾。
“郭家,蒙面人。”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声音里淬着冰,带着血,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的。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等着我,等着我疯狂的报复吧!”
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哀鸣。
又像是在为一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预告。
赵辰最后看了一眼蒙面人追来的方向。
他却没有丝毫畏惧,转身没入了更深的黑暗里,背影决绝得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里裹着化不开的恨。
蒙面人一路追杀,马蹄踏碎了月夜的寂静,刀锋劈开了晨雾的朦胧。
哪怕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在山林间布下天罗地网,搜得像疯了一样。
直到过了整整两天,领头的高大汉子才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停下脚步。
看着一个个精疲力竭、眼神惶恐的模样,终于咬了咬牙。
“赵辰估计早就逃走了。”
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喉间还带着血腥味。
“咱们这次的事情,动静闹得太大,恐怕瞒不过那些大势力的情报探子。”
他扫过众人,目光沉沉地落在每个人脸上。
“为了诸位各自的性命,散了吧。”
“各自尽可能逃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藏起来。”
说完这话,他起身就向外走去,灰布罩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香灰,没留下半点留恋。
其他蒙面人也都沉默着,陆陆续续地离开。
他们本就是临时拼凑合作的,有的和赵辰有仇,憋着一股报复的狠劲。
有的是云天宗的死对头,想借赵辰之死挑动两派大战。
还有的是拿钱办事的杀手,被幕后之人许了重金。
如今任务砸了,再凑在一起不过是等死。
可谁心里都清楚,这事不算完。赵辰若是只有身后的家族撑腰,他们或许还能应付。
可若是云天宗动了真怒,别说他们这些散兵游勇,就算是背后的势力,怕是也要抖三抖。
浮山城。
赵辰历经千辛万苦,走了数千里的路,磨破了很多双鞋。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城池。
高大的城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城头上“浮山城”三个大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透着云天宗下属城池独有的威严。
这里有四象境强者坐镇,是他逃亡路上唯一的避风港。
“终于回来了。”
赵辰抬起头,望着城门头上的三个大字,一瞬间有些恍惚。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沾满了泥污,袖口还破了个大洞,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疤。
为了掩饰身份,他不敢用灵力,不敢住客栈。
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般躲躲藏藏,吃了太多从前想都想不到的苦头。
此刻站在城门前,竟有种隔世之感。
“去去去,别挡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粗鲁的驱赶,惊得赵辰下意识一个激灵。
他转头看去,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黑漆的车厢上描着金线,拉车的两匹骏马油光水滑。
车夫坐在车辕上,穿着体面的绸缎短褂。
正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手里的马鞭还扬了扬,像是在赶什么脏东西。
赵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粗布上的泥点混着雨水往下淌。
裤脚还沾着草屑,活脱脱就是个逃难的难民。
他心里瞬间明白了原因,没有争执。
只是默默地退到了路边,泥水溅到了裤腿上,他也浑不在意。
若是换作从前,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这人不死也得被他废了一条腿。
可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谷老的死,断臂的痛,追杀的险。
太多的磨难像砂纸,磨平了他身上的骄纵,也磨出了几分隐忍。
他攥了攥空荡荡的左袖,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
现在的他,还没资格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
马车“轱辘”着从他身边驶过,带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
赵辰只是静静地站在雨里,望着马车消失在城门内的背影,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平静。
浮山城,只是他复仇路上的第一站。
他要在这里养好伤,要在这里积蓄实力,要让所有亏欠他、伤害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门口的石板路,也仿佛在冲刷着赵辰过去的人生。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那扇厚重的城门走去,背影在雨幕中拉得很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