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民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了何成伟的条件——没办法，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稿酬倒是其次，关键是那个“校园文学”专栏计划，简直就是为燕大文学社量身定制的。作为顾问，胡为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这天下午，他特意让查剑英召集文学社成员开会。
活动室里，三十来个年轻人正叽叽喳喳地猜测着。
“该不会是胡老师要给我们开小灶吧？”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托着腮帮子说。
“想得美！”旁边男生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我赌五分钱，肯定是又要办读书会。”
“剑英，你肯定知道内幕吧？”众人齐刷刷看向查剑英。
查剑英正往笔记本上画小人儿，闻言笔尖一顿，无辜地眨眨眼：“胡老师就说'有好事'，具体啥好事......”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活动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夕阳透过老式木格窗，在胡为民身上镀了层金边。他探头探脑向里张望，脸上带着笑容，像只偷到鱼的猫。
“各位久等啦！”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讲台，放下手中的《故事会》后“猜猜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消息？”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喊“讲课”，有人猜“创作谈”，还有个憨憨举手问“是不是要发对象”，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安静安静！”胡为民拍拍手，笑容越发灿烂，“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故事会》要给咱们开专栏啦！”
活动室瞬间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
查剑英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水溅了一裤脚；刘振云手里的《燕京文艺》滑到地上，书页哗啦啦翻动；陈建公“腾”地站起来，膝盖结结实实撞在桌腿上，疼得龇牙咧嘴还强装镇定。
“胡、胡老师...”文学社最腼腆的女生声音发颤，“您该不会在逗我们玩吧？”
胡为民笑着摇头道：“逗你们干什么？《故事会》的‘校园文学’专栏计划，每月至少刊载三篇学生作品。”他故意停顿一下，看着底下二十多双亮晶晶的眼睛，“稿酬嘛...千字2-7元。”
“最低才2块钱啊...”后排有人小声嘀咕。
“急什么？”胡为民眼睛一瞪，“我还没说完呢！特别优秀的...”他忽然抬高声音，“能拿这个数！”说着比出个“七”的手势。
陈建公突然一个九十度鞠躬，脑袋“咚”地磕在课桌边上：“胡老师！我代表文学社...”他抬起头，额头上红彤彤一片，声音却激动得发飘，“谢谢您！”
“别急着谢。”胡为民面板起脸，却藏不住眼角的笑意，“虽然专栏由我来把关，不过你们投的作品质量要是不过关……”他做了个撕纸的动作，“我也不能违背原则，让他通过。”
“我重复一遍，只要是文学社的成员，哪怕是新加入的，都能投稿。”
刘振云已经蹿到黑板前，粉笔\"咔咔\"写下\"征稿要求\"，字迹激动得像是喝醉了酒。窗外树上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又好奇地落回枝头张望。
胡民生看着这群年轻人手舞足蹈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投稿时，抱着杂志在邮局门口转悠了十几圈的傻样。他敲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
“注意了！你们有一个月时间，最后我只选三篇——”
话没说完，就被此起彼伏的“万岁”声淹没了，惊得窗外的麻雀四散飞逃。
《故事会》给胡为民面子，但他心里门儿清——这份人情不能当饭吃。
上辈子，《故事会》能火遍大江南北，靠的就是精准定位：幽默故事让人捧腹，讽刺故事让人拍案，推理故事让人欲罢不能。
胡为民最早能在上面站稳脚跟，靠的也是推理小说。
他比谁都明白，每个平台都有自己的脾气。就像相声演员不会去歌剧院唱《我的太阳》，写东西也得对味儿——找准了定位，还怕没人看？
胡为民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活动室里顿时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故意卖关子似的清了清嗓子，
“想上《故事会》？”他随手翻开桌子上的《故事会》，指尖点着目录，“先看看人家爱收什么——幽默故事、讽刺故事、推理故事，这是《故事会》销量高达百万册的三大法宝！”
底下立刻响起沙沙的笔记声。
胡为民眼尖地发现有个成员正在笔记本上画乌龟，立刻一个粉笔头精准命中那人的脑门。
“别走神！”他敲着黑板，“先说幽默故事——不是让你们写冷笑话！要的是那种让人拍着大腿笑完，还能咂摸出点滋味的。”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比如写学生去食堂打饭，结果打菜大妈一勺子下去，肉没捞着，勺子里全是素菜...”
众人哄堂大笑。
刘振云笑得直拍桌子：\"这个好！不仅幽默，还挺讽刺的...\"
“就是要找对路子！”胡为民点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幽默”二字，最后一撇故意划出个俏皮的波浪线，“再说讽刺故事——”他突然指着查剑英道：\"比如查剑英天天喊着要创新，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比这本教材还像出土文物...\"
“哈哈。”
查剑英红着脸嘟囔：“胡老师您这是公报私仇...”
笑声中，胡为民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最后是重头戏——推理故事。”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摸出个放大镜，在阳光下晃出光斑，“不一定要死人，但必须有个扣人心弦的谜题。有不会的，可以参考我的短篇小说。”
胡为民合上杂志，对他们道：“记住，《故事会》的读者最爱这三道菜——幽默要够味儿，讽刺要够辣，推理要够劲儿！”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胡为民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回头眨眨眼：“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你们端出来的'菜'。要是谁敢交清汤寡水...”
他做了个倒垃圾桶的手势，在一片哀嚎声中大笑着溜走了。
离开教室后，胡为民擦了下额头的汗。
“唉，给这帮中文系的大学生讲课可真不容易啊！”
感叹一句后，他嘴角带笑，施施然离开了教学楼。
……
六月底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掀翻屋顶，胡为民受邀来到北影厂。
这会儿，他正叼着冰棍翻剧本，办公室的木门突然\"砰\"地被撞开。梁晓生举着份文件冲进来，脑门上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过了！为民，《甜蜜蜜》过审了！”梁晓生把文件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钢笔跳了三跳。
胡为民“嗖”地站起来，冰棍差点戳到梁晓生脸上：“能卖拷贝了？”他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金矿，手指已经无意识地在空中数起钱来。
《甜蜜蜜》要是大卖，北影厂指定能把龚雪挖过来。
“想什么呢！”梁晓生一把夺过他快融化的冰棍，顺手塞进他嘴里，“中影统购统销，七十万买断。”
“就一根冰棍？”
“泡沫箱里还有。”
梁晓生掀开棉被盖住的泡沫箱，从里面取出一根冰棍，剥开包装纸吃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买断是什么意思？”胡为民问。
“这还不明白？”梁晓生含糊不清的话混着冰棍的甜腻，“意思是中影给咱们厂七十万，之后这部电影上映后的票房多少都跟咱没关系。”
胡为民的表情瞬间从狂喜变成震惊，活像被雷劈中的青蛙：“七十万？”
“这部电影最少能有几千万票房，中影就给北影厂七十万？”
“这是政策。”
梁晓生解释了一番现行的统购统销政策。
“这个政策对锐意进取的电影厂没有一丝好处啊！”
旋即，胡为民眼珠子一转，他掰着手指头算账，“那要是花十万拍部烂片...”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梁晓生捂住嘴。
“祖宗哎！”梁晓生紧张地瞄了眼窗外，压低声音，“你当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呢？”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厂长听见，你倒是没事，我铁定被发配去洗胶片！”
胡为民扒开他的手，不服气地嘀咕：“那拍好拍赖一个价，谁还...”话没说完就被梁晓生用冰棍堵住了嘴。
“吃你的冰棍吧！”梁晓生哭笑不得，“你一个作家，那么关心我们电影行业干什么？”
胡为民摇摇头，“嗨，你不明白。”
他是关心电影行业吗？
他是担心这个政策对龚雪调到北影厂有影响啊！
“要不...咱们去食堂整点花生和啤酒？好歹是过审了...”
“也行，我还指望着你们北影厂给我发奖金呢。”
“奖金肯定没问题，你现在可是大编剧，汪厂长对你都无比重视。”
两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朝门外走去。
“你说电影有没有首映式？”
“没听过，那是什么？”
“没有啊，那算了，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