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霆正用粗陶茶盖轻拨着浮沫,目光却始终锁在江月瑶身上。
忽然一阵扑棱声掠过耳际,灰喜鹊精准地落在他右肩,爪上系着的朱砂绳红得刺眼。
他两指夹出竹筒里的密信,宣纸展开时发出脆响。
随着目光移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渐渐掐进掌心,在信纸上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褶皱。
江月瑶注意到贺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不由得暗自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过来。”贺霆突然将信纸揉成团,王六拉着江月瑶和其他的山匪全都靠近过去。
“大当家钧令。”贺霆的声音像淬了冰,“未时一刻有肥羊过灵宝关。”
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个古怪的笑,“二当家亲自带队,诸位可要好好...配合。”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窗棂上的喜鹊扑棱棱飞走了,留下根灰蓝色的尾羽慢慢漂荡下来。
烈日炎炎之下,江月瑶被迫跟着王六一行人守在青竹镇通往灵宝关的官道旁边。
直到未时一刻,一队二十辆车队的商队出现。
江月瑶的鬓角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像毒蛇的信子。
她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听见王六在耳边低声数着车队:“十八、十九...二十辆,好大的排场,果然是肥羊!”
突然,她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官道尽头的烟尘里,一个铁塔般的身影踏碎阳光而来。
历天行扛着九环刀的身影比传闻中更骇人,古铜色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每一步都震得地面细沙跳动。
江月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男人像头披着人皮的熊罴,鼓胀的肌肉把粗布短打撑得几乎爆裂。
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当家,外号“血手判官”的历天行!
“来了。”王六的声音突然发紧。
江月瑶看见历天行抬手抹了把脸,掌心上未干的血迹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味的汗臭。
历天行冲锋的姿态像山崩,九环刀划出的弧光带起漫天血雨。
有个护卫刚举起盾牌,连人带盾被劈成两半,内脏哗啦啦洒在滚烫的官道上,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热气。
“发什么呆!”王六拽着她扑向粮车。
混战中江月瑶看见历天行竟单手掀翻了马车,暴起的青筋像无数蜈蚣在他手臂上蠕动。
历天行舔着刀尖的血珠,看最后一具尸体栽进车辙印里,他脚下躺着十具护卫。
“三当家的,该回去了。”他甩开刀上血水,青鲨皮鞘磕在车轴上发出脆响。
三十步外,贺霆正用白绢慢条斯理擦着匕首,月白袍角沾着星点血迹,倒像寒梅落雪。
二十辆骡车横在官道,最中间那辆朱漆描金的车厢裂成两半,檀木箱笼被撬开七具,金元宝在残阳下泛着腻人的光。
贺霆的手下正在清点,王六捧着账本小跑过来,江月瑶远远的站在一辆马车旁边,强忍住心中的惊骇。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土匪抢劫,从这一刻开始,她一点都不觉得土匪亦正亦邪。
她只觉得他们是恶魔!!!
“二当家,三当家,按说好的三七分。”王六嗓门洪亮,却不敢看历天行眼睛,“你们七,我们三。只是……”他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沾着唾沫翻账本,“官府那边今年要得多,上下打点至少得留两箱……”
历天行身后响起粗重的喘息。
独眼龙刘三把九环刀往车帮上一剁,震得铜钱串叮当作响:“放你娘的屁!老子们在前头杀人,你们在后头数钱,现在连分好的都要克扣?”
贺霆终于抬起眼皮。
他生着副读书人的清秀面皮,睫毛却比刀刃还冷:“刘兄弟误会了。上月衙门新换了捕头,听说是从京城退下来的锦衣卫。两箱珠宝换兄弟们太平,不亏。”
“去你妈的太平!”历天行突然狞笑,刀尖挑起一串翡翠项链,碧莹莹的珠子滚进泥里,“老子杀的官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何时怕过狗官?”
他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刀剑出鞘声连成一片。
王六捧着账本的手开始发抖。
他看见历天行的马靴碾过金锭,在松木车板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那脚印正对着贺霆的月白袍角,像是要把他踩进烂泥里。
“二当家这是要毁约?”贺霆的笔突然点在账本上,手掌青筋暴起,“别忘了,没有我们的人去打通关系告知商队行进路程,你们能这么轻松得手?”
历天行仰天大笑,震得道旁槐树簌簌落雪:“打通?老子看是你们故意放信号给官府吧!”
他猛地扯开车帘,露出车厢夹层里半截染血的官服,“若非老子留了心眼,现在早被包了饺子!这队是商队?还是官队?”
刘三突然踹翻一箱玛瑙,红宝石在尘土里滚成血珠:“姓贺的,你们黑吃黑!”
他九环刀横扫,斩断半截车辕,“要两箱也行,留下你的脑袋!”
贺霆身后窜出五条黑影,雁翎刀在烈日中织成寒网护住他。
历天行却抬手制止,刀尖直指王六:“你,过来。”
王六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两腿打颤挪到马前,他太了解二当家的为人了。
历天行用刀面拍着他脸,狞笑渗进暮色:“听说你上个月才纳了第三房妾?用我们的血钱买的?”
“二当家饶命!”王六扑通跪下,账本散落满地,“王六娶个小妾怎么值得二当家大动肝火,小的……小的只是个喽啰……“
贺霆终于变色。
“贺当家好狠的心。”历天行刀锋抵住王六咽喉,“这么忠心的狗,说扔就扔?”
他忽然撤刀,王六惨叫着滚进金元宝堆里,脖颈绽开血花。
江月瑶瞬间呆住,她刚刚和王六熟悉了一些,前一秒还活着的人,下一秒就没有了。
王六的手指尚在抽搐,而掉落的人头恰巧落在她脚边。
她低头看见鞋子上渐晕开的暗红,忽然明了,山贼窝子的每一分亲近,都是阎罗殿前借来的阳寿,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与虎谋皮。
此时此刻的她,更加坚信必须要彻底拔除这个魔鬼寨子。
贺霆盯着在地上抽搐的王六,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二当家好刀法,只是这笔账……”
“账?”历天行踩住王六后心,刀尖挑起染血的账本,“现在该重新算了。”他忽然暴喝,“卸车!”
二十匹骡子受惊嘶鸣,历天行的手下如狼似虎扑向剩余箱笼,贺霆的人却被逼在三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