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冲锋而来的徐达大军,望着几乎被重创的亲兵,
汤和头发,多了些许白发!
如的引人注目!
这一战,以身为饵,做出这个觉悟,太难!
昨日是个不眠之夜!
昨夜,江南一如既往的下起了梅雨,带着洗不掉的湿冷,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缠在大营的每一寸角落。
汤和站在城头的箭楼之下,身上的铠甲沾着连日来的雨水与尘土,泛着暗沉的光。
他指尖攥着的军令状,已被汗水浸得发皱,墨迹晕开,像极了战场上蔓延的血痕。
长江上雾气蒸腾,隐约能望见北岸元军大营连绵的篝火,星星点点,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孛罗帖木儿率领的十万元军主力,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扑向江南的义军防线。
“将军,斥候回报,元军左翼铁骑,已绕过,正向我军后方的粮道逼近!”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急促,甲胄上的水珠顺着衣襟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汪水洼,映出他满脸的焦灼。
汤和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面前摊开的舆图。
这张用麻布绘制的地图,早已被他的指尖磨得发亮,上面密密麻麻的红黑标记,
是近半个月来不断更新的军情:红色代表义军,黑色代表元军,每一道箭头都牵扯着数千上万人的性命。
他指尖划过左翼的防线,那里是地势最为平坦的开阔地,
也是元军最可能突破的缺口,而粮道一旦被断,他麾下的数万将士,便会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
“再探!让斥候队分成三队,一队紧盯元军左翼铁骑,一队探查其粮草补给线,
还有一队,务必摸清孛罗帖木儿的主营位置!”
汤和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的冷汗早已将舆图洇出一片深色。
他的后背,早已被铠甲捂得湿透,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
像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扎着,可他连动一下的心思都没有——战场之上,主帅的任何一丝动摇,都可能引发全军的崩溃。
这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会战。
徐达率领义军主力五万,在常州一带布防,
而他汤和,则要在这一线死死咬住孛罗帖木儿的精锐,为徐达创造迂回包抄、击破元军主力的机会。
说白了,他和麾下的数万将士,就是摆在元军面前的诱饵,用血肉之躯,拖住元军的脚步。
这个计划,是他和徐达深夜在军帐里定的。
当时军帐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徐达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沙哑:“鼎臣,委屈你了。
你的防线,是整个会战的关键,只要你能拖够三日,我必率主力回援,将孛罗帖木儿的部队一网打尽!”
汤和只是笑了笑,将一碗温热的米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灼人的暖意:“天德,你我兄弟,自濠州起兵便生死与共,何谈委屈?
只要能破了元军,复我汉家江山,我汤和这条命,不算什么。”
可真到了战场上,那“不算什么”的背后,是无数鲜活的生命。
这些都是跟着他起家的兄弟,战友!
入夜,元军的进攻如期而至。
火把的光芒将夜空染成暗红色,元军的骑兵像潮水般涌向义军的防线,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汤和手持长枪,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冲来的元军。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计划只有徐达和他知道!
朱元璋给了完全的权力。
即使诱饵,不拼命,也难以让敌人完全相信,对此他深有觉悟。
“弓箭手准备!”
他一声令下,义军弓箭手立刻拉满弓弦,密集的箭雨像乌云般罩向元军。
惨叫声此起彼伏,倒下的士兵,很快被后续的人马踩在脚下,鲜血顺着地势流淌,在防线前汇成一道道细小的血河。
汤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当年和他一起从濠州出来的同乡,名叫王二,如今已是一名百户。
王二挥舞着大刀,砍倒了两名元军,却被身后冲来的骑兵一枪刺穿了胸膛。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大刀从手中滑落,眼睛死死地盯着主帐的方向,像是在寻找汤和的身影。
“王二!”
汤和下意识地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可他不能动,他是指挥官,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整个防线的安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二倒在血泊中,看着更多的兄弟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心中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将军,左翼防线快撑不住了!元军攻势太猛,兄弟们已经拼了三波了!”
副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满是血污,左臂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汤和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副将,登上最高处的望楼。
左翼的防线已经出现了一个丈余宽的缺口,元军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入,
义军将士们在拼命抵抗,用身体去填补缺口,可人数上的劣势越来越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我命令!抽调右翼三分之一兵力,支援左翼!告诉兄弟们,死也要把缺口堵上!”
“将军!右翼兵力本就不足,再抽调,恐怕右翼会被元军突破!”副将犹豫着,声音都在发颤。
“没有恐怕!”
汤和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要么守住防线,要么战死沙场!”
他的需要无比坚决!
他知道,这个命令下达后,右翼的将士们必然会面临更大的牺牲,
可他没有选择——乱世之中,战场之上,从来没有两全之策。
副将咬了咬牙,转身离去,嘶哑的传令声在夜色中回荡。
汤和望着城下惨烈的厮杀,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一起吃糠咽菜的兄弟,有刚入伍不久的少年,还有临行前对着他抱拳的校尉……
可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是将军,必须冷酷,必须果断,哪怕这份冷酷的背后,是心如刀绞的煎熬。
半夜时分,斥候终于传回了关键情报:孛罗帖木儿的粮草补给线,在长江南岸的一个小渔村,
由一千名元军守卫,且后续援军至少三天后才能赶到。
汤和眼前一亮,随即又陷入沉思。
元军主力虽然凶猛,但粮草是软肋。
如果能派人奇袭粮草大营,烧毁他们的粮草,元军的攻势必然会减弱。
可派谁去?现在军中兵力本就紧张,抽调人手奇袭,防线的压力会更大,甚至可能被元军彻底突破。
他想起了徐达的嘱托:“鼎臣,随机应变,保全自身,更要为大局着想。”
也想起了那些倒下的兄弟,他们的鲜血不能白流。
“来人!”汤和沉声喊道,“让张彪带五百精锐,连夜出发,奇袭元军粮草大营!
告诉张彪,不惜一切代价,烧了他们的粮草!若是成功,我亲自为他请功;
若是失败……便让他在地下等着我,将来我陪他一起喝酒!”
张彪是他麾下最勇猛的校尉,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之一。
当年在滁州,汤和被元军围困,是张彪带着十几名亲兵拼死冲进来,背着他杀出了重围。
接到命令时,张彪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抱了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若烧不掉粮草,末将提头来见!”
看着张彪带着队伍消失在夜色中,汤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次奇袭能否成功,也不知道张彪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只能焦急地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煎熬。
厮杀还在继续,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乱世最悲凉的乐章。
天快亮时,远方传来了火光和爆炸声。
汤和心中一喜,知道奇袭成功了!
元军的攻势果然渐渐减弱,孛罗帖木儿显然没想到粮草会被烧毁,军中开始出现混乱,士兵们的进攻节奏慢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元军的阵中突然冲出一支精锐骑兵,大约有五千人,个个身着重甲,手持弯刀,目标直指汤和所在的望楼。
“不好!是元军的死士!他们想擒贼先擒王!”副将惊呼道,立刻拔出佩剑,
“保护将军!”
汤和拔出腰间的佩剑,眼神冰冷如霜。“所有人,随我迎敌!”
他率先冲下望楼,手中的佩剑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寒光。
一名元军死士挥舞着弯刀向他砍来,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汤和侧身躲过,反手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不能死,他还要守住防线,还要等徐达的主力,还要为兄弟们报仇。
厮杀中,他的左臂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半边战袍。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停地砍杀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住防线,为徐达争取时间。
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的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口,体力在快速消耗,可他依旧咬牙坚持着,像一尊屹立不倒的战神。
不知杀了多久,元军的死士终于被歼灭。
汤和拄着佩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战袍早已被血污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他抬头望向天空,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战场上的硝烟还未散去,
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们一己之力,抵挡数倍元兵,几乎陷入绝境!
“将军,徐将军派人传来消息,他已经率领主力迂回到元军后方,准备发起总攻!”
特殊的传令兵兴奋地跑来,脸上满是喜悦,声音都带着哭腔。
汤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笑了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防线,那里躺着无数兄弟的尸体,他们再也看不到胜利的曙光了。
王二、张彪……还有那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士兵,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片刻的转机。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副将连忙扶住他:“将军,您没事吧?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伤口也需要处理!”
汤和摇了摇头,伸手想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在摸到自己头发的那一刻,愣住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熟悉的乌黑,而是一片花白。
他颤抖着抬手,摘下头盔,几缕白发随着动作飘落,落在沾满血污的手背上,格外刺眼。
一夜之间,竟真的白了头。
这场仗,他们赢了。
巨大的牺牲,拖住了江南元军主力。
徐达成功击破了元军主力,孛罗帖木儿带着残部仓皇北逃。
他回了回神,这种付出太大了!
他的精锐,几乎打光了!
望着遍布烽烟的战场,汤和站在战场上,看着兄弟们正在清理尸体。
阳光洒在战场上,照亮了那些冰冷的尸体,也照亮了他头上的白发。
他走到王二的尸体旁,轻轻合上了他圆睁的双眼,声音沙哑:“兄弟,安息吧,我们赢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他又想起了张彪,奇袭粮草大营后,张彪带着仅剩的几十名弟兄回来了,身上中了三箭,如今还在帐中昏迷不醒。
徐达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汤和穿着染血的战袍,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头发花白,眼神疲惫却依旧坚定。
他的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远处的长江江水,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鼎臣……”
徐达走上前,声音哽咽,他拍了拍汤和的肩膀,却发现汤和的肩膀瘦得只剩下骨头,铠甲都显得空荡荡的。
汤和转过身,对着徐达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却更多的是释然。
“天德,我们赢了。”
徐达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通红。
他知道,汤和这一夜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那些内心滴血的煎熬,都化作了头上的白发,刻在了他的脸上。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紧紧地拍着汤和的肩膀。
江南的梅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战场上的血污,却冲不掉心中的伤痛。
汤和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默念着那些牺牲的兄弟的名字。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着泪水一起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这就是乱世,这就是战场。
有人为了生存而战,有人为了信念而战,有人为了兄弟而战。
而他汤和,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去换一个太平盛世。
他想起了当年在濠州,和徐达、朱元璋等人一起憧憬未来的日子,
那时他们说,等天下太平了,就一起回老家,种地、酿酒,再也不用打仗了。
如今,这个目标似乎近了一步,可付出的代价,却如此沉重。
白发映着江潮,微风拂过,带着江南独有的湿冷。
汤和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眼中再次燃起了光芒。
前路漫漫,战火未息,元军还未被彻底驱逐,天下还未太平,他不能停下脚步。
他要带着兄弟们的期望,带着心中的情谊,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停下战斗的脚步。
因为他是汤和,是义军的将军,是兄弟们可以托付性命的依靠。
而那些牺牲的兄弟,他们的精神会永远伴随着他,激励着他,直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他抬头望向远方,长江的江潮滚滚向东,带着无尽的哀思,也带着对未来的希望。
汤和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尽管头发已然花白,
但他的眼神,依旧如当年那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