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沈小念握着鼠标的右手微微发抖,早上包扎好的伤口在纱布下灼烧般地疼。
腰间缠着的绷带已经被冷汗浸透,正随着呼吸一阵阵抽痛。
“这份报表我一点就交给你了,现在都快下班了还没改完?”顾言的声音从头顶劈下来,带着冰碴般的锋利。
他修长的手指敲在她桌面上,骨节与金属铭牌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沈小念的睫毛颤了颤:“对不起,我马上……”
“马上是多久?”顾言突然俯身,阴影笼罩住她整个工位,“市政厅不养闲人。”
他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唇色,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更刻薄:“要是吃不了这苦,趁早递辞呈。”
周围的同事都低着头假装忙碌。
沈小念感觉有液体正顺着后腰往下淌,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她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铁锈味:“一小时……不,半小时就好。\"
顾言直起身,西装袖口擦过她桌上的文件,带起一阵冷冽的松木香。
他转身时皮鞋在地面碾出半圈弧度,像是对她无言的蔑视。
当最后一个数据核对完毕,沈小念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缓慢地收拾公文包,发现顾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玻璃窗后那个挺拔的身影正在打电话,侧脸被电脑蓝光镀上一层锋利的轮廓。
暮色沉进走廊时,沈小念踉跄了一下。
电梯镜面映出她泛青的眼圈,伤口一扯一扯地疼,像是有人拿着盐在上面撒。
政府大楼前的台阶在雨中泛着冷光,她刚摸出伞,突然被一股蛮力从侧面撞倒。
后腰的伤口撞上台阶边缘。
销魂的剧痛传来,沈小念眼前一阵阵黑。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沈小念疼得直抽气,“嘶……”
“贱人!米莉的礼服是不是你动的手脚?”染着红发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马丁靴的金属扣闪着寒光,“自己舔不到靳迟,就妒忌米莉?你怎么那么恶毒,竟让她在那么多人的面前露点!”
雨水混着血水在身下晕开,沈小念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听见女孩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大家快来看!就是这个不要脸的——”
剧痛中,沈小念恍惚看见一道黑影箭一般冲过来。
红发女孩被猛地推开,惊叫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经跌坐在三米外的水洼中。
“政府大楼前施暴,”顾言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你是想去拘留所过年?”
沈小念感觉有温热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背,下一秒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顾言的手臂瞬间僵直——掌心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浑身血液凝固。
“你……”
冰凉的雨水顺着顾言凌厉的眉骨滑落,砸在沈小念苍白的脸上。
他颤抖着掀开她被血浸透的衬衫下摆,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后腰处洇开的血色纱布刺得他眼眶生疼,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炸开。
顾言艰难地抬起视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做了什么?”
沈小念仰着脸看他,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像讨好主人的小猫:“它让你不开心,我把它剜掉了。”
“你说什么?”顾言耳边嗡鸣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他死死盯着她失血过多的唇瓣,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沈小念气若游丝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阿言,我把它剜掉了,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剜掉了……
这三个字在顾言脑海中不断回响。
他想起每次打针都缩在他怀里发抖的女孩,想起她被纸划伤手指都要委屈半天的模样。
而现在,她竟然……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顾言猛地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听见骨骼的哀鸣。
雨水顺着他们交握的手腕汇成一道小溪,将血色冲淡又染红。
疼痛让沈小念的意识开始飘散。
她涣散的瞳孔固执地追寻着顾言的脸,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仍执拗地呢喃:“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这句气若游丝的呢喃刺进顾言耳膜,他看见她瞳孔里的光正在急速消散,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当那具单薄身躯彻底瘫软在他臂弯时,顾言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那是数年来筑起的所有冰墙轰然崩塌的声音。
“……嗯。”
这声几不可闻的应答被暴雨吞噬。
沈小念嘴角扬起新月般的弧度,随即像被剪断引线的人偶,脖颈无力地垂落在他胸前。
她悬在半空的手掌倏然松开。
“沈小念?”顾言收紧的手臂触到一片湿冷,怀中人苍白的脸贴在黑色西装上,仿佛即将融化的雪。
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抱起她冲向停车场时差点被不平的地面绊倒。
迈巴赫的后座很快洇开大片血渍。
司机递来的羊绒毛巾裹不住她不断流失的体温,顾言徒劳地搓着她冰凉的手指。
“开快点!”顾言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惨白的唇上咬出的血痕。
怀里的沈小念正在变轻,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烟消散。
当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顾言突然俯身贴上她逐渐冰冷的额头:“我答应你了。”
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紧闭的眼睑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所以你不准——”
急救人员拉开车门的瞬间,众人看见矜贵的男人正将脸深埋在伤者颈窝,肩膀抖得像暴风雨中的孤舟。
“患者需要立即抢救!”医护人员的喊声惊醒了顾言。
顾言顿时抱着沈小念下了车。
*
沈小念的意识是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缓慢苏醒的。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中,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右手传来的温度——那人的手掌宽厚温热,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指腹还带着薄茧,摩挲着她手背上的针眼。
她微微偏头,在夕阳的余晖里看见了伏在床边的顾言。
他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
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此刻凌乱地垂落,露出眉心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她十八岁那年不小心用羽毛球拍划伤的。
沈小念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七年时光将记忆中的青年雕琢得更加锋利,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唯有微蹙的眉头还带着几分她熟悉的固执。
她颤抖着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碰触他的眉骨。
当指腹滑至他干裂的唇角时,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