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激励何知洛,“坚持住,裴煜还小,他不能没有妈妈。”
何知洛闻言,当即机械地扭头侧目看向一旁的裴煜,小家伙哭得泪流满面,嘴里不断地喊着,“妈妈……妈妈。”
眼泪无声地从何知洛眼角滑落,她闭了闭眼,目光看向不远处,为了权势舍弃她而一脸愧意不敢望向她的丈夫。
不同对裴承的温柔,她表情很淡漠,语气也很冷淡,“请你带阿煜出去洗把脸,给他买点零食吃吃。”
裴父知道何知洛这是在支开他。
他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照做,将裴煜带了出去。
待病房只有两个人时,何知洛才望向裴承。
她苦笑,“明明说要一直追求你的,结果却嫁给你爸爸,你心里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裴承摇头,“没有。”
他确实没有看不起过她,但他不明白,凭她的本事,她本可以自创一片天下,而不是当他父亲的金丝雀。
“你一定很疑惑我当年为什么会嫁给你父亲吧?”
何知洛看着天花板,眼底满是悲伤,“当年,我是真的打算一直追你的,追不到我就不嫁人,可惜想象太美,实施却很难。嫁给你爸那年,我爸爸在工地上摔下来,我妈……被查出肺癌晚期,家里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纵此我胸怀一腔抱负,可年仅十九岁的我,根本还不足以为父母撑起一片天。”
“也是这时,我遇见了你父亲,他帮我垫付了我妈妈的医药费。一百多万,我如何还得起,何况我父亲还成了植物人,到处都是用钱的时候,所以当你父亲说喜欢我,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时,我同意了。”
还有一点就是,她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裴承在一起,索性摆烂,嫁给他爸,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裴承没想到何知洛身上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缄默了几秒。
明知结局,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阿承,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你爸,你会爱上我吗?”
裴承定定地望着她,随后摇头,“不会。”
何知洛闻言,弯唇笑了笑,“我就知道。”
“阿承,我不在了,小煜就拜托你了,我怕你父亲哪日又遇见个似她的替身,就把我的小煜给扔在一旁不管不顾。”
“替身?”
裴承一愣。
何知洛自嘲,“是啊,我是你父亲初恋情人的替身。”
能生出裴承这么好看的儿子,裴父颜值自然是不低的,甚至因为上了年纪,更有韵味。
何知洛不是没尝试过真心去喜欢裴父,毕竟这个男人除了比她大了两轮,各方面都很优秀,待她更是温柔体贴,她差点一点就要沉沦了。
然而在她快要爱上他的时候,她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是个替身。
一个已死之人的替身。
她有她的骄傲,她也曾试图离开裴父,可偏偏这个时候,她怀上了裴煜。
她恨裴父拿她当替身,想要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却被裴父用前程和父母的性命要挟。
后来,她就认命地待在裴父身边,做他白月光的替身。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耻辱,她也把裴父当成裴承。
这段关系一直让她觉得恶心,可她摆脱不掉。
如今裴父亲自斩断这段关系,她终于不用再忍着恶心待在这个看似深情实际虚伪至极的男人身边了。
何知洛知道,裴父会因为放弃她而愧疚,他会好好让人照顾好她的父母。
除了不能陪裴煜长大成人,何知洛没什么可遗憾的。
裴承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关联,他再一次为父亲的自私之举感到唾弃。
一滴泪从何知洛眼角滑落,渗入雪白的枕套。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真好……最后看到的……是你……”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何知洛眷恋地看了裴承最后一眼,最终缓缓闭上了眼。
掌心里的手骤然垂落,裴承心口微微一揪,他下意识呼喊道:“何知洛。”
“阿洛!”正要带儿子出去买吃的裴父裴世宏听到监护仪发出的警报声,猛地松开裴煜的手,转身往回跑。
他冲进病房,一把推开裴承,扑到病床前。
他颤抖着抚摸何知洛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已经失去生气的面颊上。
裴承冷眼旁观父亲夸张的悲痛表演,胃里翻涌着一阵恶心。
“你是在难过她的离开,还是在难过自己没了缅怀初恋的工具?”
他讥讽道,声音冷得像冰。
“我真是没想到你能恶心到这种地步。”
裴承本以为自家父亲娶何知洛是看上她年轻的面貌,不想他看上的是对方那张和初恋情人相似的脸庞。
所有被他喜欢或者喜欢他的人,都不幸。
自己父亲的初恋,他母亲,以及何知洛。
裴世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但很快,那种惯常的威严又回到了他的表情中。
“我是你父亲!”他压低声音喝道,额角青筋暴起,“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裴承冷笑一声,眼底的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父亲?你配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每天都在庆幸,自己没有继承你那令人作呕的基因。你到底要祸害几个女人才肯罢休!”
“你懂什么!”裴世宏猛地拍向病床边的柜子,震得上面的医疗器械哗啦作响,“当年我既要顾全家族利益,又要保全所爱之人,我有什么错!”
“保全?”裴承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强压下来,“你的保全就是害死一个又一个女人?先是你那初恋和母亲,现在是何知洛!”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世宏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一个是你爱的人,一个是你要负起的责任,你是我,你能保证做得比我好?”
“至少我知道,”裴承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刻骨的痛楚,“如果给不了她幸福,就该放手让她飞。而不是像你这样,用铁链锁住飞鸟,把鸟困死了,再找相似的,继续锁起来。”
裴世宏踉跄后退一步,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转身走向窗边,留给儿子一个佝偻的背影。
“她确实长得很像初宜,一开始我也确实把她当成了初宜的替身,可她们到底不是一个人,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我本来想退休后,带她去环游世界好好弥补她的,可我没想到,那些人会把她抓去。”
“你骂我冷血也好,自私也好,我必须舍她保全你大伯,只有你大伯坐上那个位置,我们一家人才能存活。裴家这棵大树,挡了不少人的利益,多的是想把裴家这棵大树砍掉的人。”
裴世宏稍作停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续道:“把你的那位小姑娘妥善藏好,别让她步了阿洛的后尘,也免得你重蹈我的覆辙。”
裴承闻言,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
他一言不发。
然而,他手背上凸显的青筋,却如同暗流涌动,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与愤慨。
为了阻止裴家大伯登上那个权力的巅峰,那些暗中筹谋之人已近乎泯灭人性,无所不用其极。
裴承在心底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从未将徐欢置于公众视野之下,否则,若今日遭遇不测的是她,他简直不敢设想自己会陷入怎样的绝望深渊。
病房门被推开,小小的裴煜站在门口一脸的茫然。
似是母子感应,他突然朝病床上的何知洛走了过来。
“妈妈?”他怯生生地叫道,没有得到回应。
裴煜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病床前,抓住母亲的手摇晃,“妈妈醒醒!小煜很乖,妈妈不要丢下小煜……”
孩子的哭声撕裂了病房里凝重的空气。
裴承蹲下身,将裴煜搂入怀中。
小家伙在他怀里剧烈颤抖,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哥哥,妈妈是不是不要小煜了?”裴煜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抽噎着问道。
裴承感到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擦去裴煜脸上的泪水,柔声说:“妈妈很爱你,但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以后哥哥会照顾你,好不好?”
裴世宏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他伸手想接过裴煜,却被孩子躲开。
裴煜紧紧抱住裴承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我要哥哥……”孩子闷闷的声音传来。
裴世宏的表情更加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听到动静涌进来的医护人员:“安排后事吧,按最高规格办。”
*
临城国际机场的到达大厅里,人潮涌动。
徐欢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接机人群最前排的顾言和顾娇娇。
兄妹俩正拼命朝她挥手,顾娇娇甚至跳起来喊着她的名字。
“欢欢!这里!”
徐欢惊讶地快步走过去,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们怎么会在这?”
顾言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阿承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你今天下午三点的航班到临城,让我们务必来接你。”
听到是裴承的安排,徐欢的手指微微一顿。
顾言向她传递裴承的安排,“他担心你在京城那几日会被有心人察觉,所以安排你暂时住在顾家。”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近情况有些复杂。”
徐欢深吸一口气,机场空调的冷风裹挟着消毒水气味灌入肺中。
她点点头,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明白了。这阵子,打搅了。”
“打搅什么啊。跟我们还客气呢?”
顾娇娇蹦跳着挽住徐欢的手臂,少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顾娇娇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很是不悦地瞪着徐欢,对她这般疏离的客套感到很不快。
“当然是。”徐欢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顾娇娇的发顶。
“是那就不许再说这么客套的话!”
顾娇娇冷哼。
徐欢无奈颔首,“好。”
到底是机场,人流多的地方,不适合说话,简单的寒暄过后,三人便迈步往外走去。
*
防止别人找上徐欢,裴承在她平安回到临城后,便切断了和她的一切联系。
裴大伯的上位之争,不仅波及到裴家,就连顾家也波及。
不过影响没有裴家大。
为了不牵连顾家,裴承让顾言先从现在的岗位下岗了。
顾言现在就当个闲人。
每天就负责接送徐欢上下班,无聊时,他还会在徐欢的甜品店待上一天半日。
这日顾言有事,没来甜品店。
徐欢和店员一起看店。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甜品店的木质地板上,徐欢正在柜台后仔细地装饰一个生日蛋糕。
她纤细的手指握着裱花袋,全神贯注地在奶油上勾勒出精致的花纹。
门铃清脆地响起,徐欢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欢迎光临”。
“好久不见,徐欢。”
低沉的嗓音像大提琴的弦音,在甜腻的空气中震颤。
徐欢手中的裱花袋倏然一滑,奶油在玻璃柜台上溅开一朵苍白的花。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男人斜倚在柜台前,修长的手指轻叩大理石台面。
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松开的领带像道未愈合的伤口垂在胸前。
“慕……修远?”徐欢诧异地挑了挑眉。。
“三年不见,”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徐欢,“你变得更美了。”
徐欢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谢谢。”
末了,她礼貌地问道:“请问吃点什么?”
慕修远幽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玩世不恭地说道:“给我来份提拉米苏吧。听说你做得很出名。”
徐欢客套一笑,“请稍等。”
慕修远在旁边的餐位上坐了下来。
当徐欢端着甜品走来时,慕修远正用叉子尖在桌布上画圈。
银光一闪,叉子突然抵住瓷盘边缘。
“坐下聊聊?”他抬眼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店里很忙。”徐欢放下甜品,转身便要走。
谁知道手腕忽地被男人握住。
徐欢下意识挣了挣,没能挣脱开。
她回头,神色愠怒,“你想做什么?”
慕修远微微歪头,整个人笑得有些邪性,“别害怕,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坐下来,陪我聊一会儿天。”
“我和慕少没什么好说的。”
来者是客,可徐欢实在没忍住,神色染上了几分不耐。
“你有。”
慕修远笃定地说道。
“我没有。”徐欢语气冷漠。
“是吗?”慕修远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肌肤。
“放手!”徐欢抬手去拨他的手,哪怕手腕磨红,她也不停手。
慕修远见此,松开了手。
徐欢得到自由,转身便要走。
这时,身后突然飘来一句,“裴承将在三日后落狱,一个月后,死于同仓狱友的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