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死死地盯着奏疏上的那五个字。
管绅一体纳粮。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然后开始认真的读起了里面的内容。
但越看,他越是觉得蓝武疯了。
因为这简直就是的挑战整个朝廷官员、士绅,所有人的既得利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提出如此大逆不道,动摇国本的方略!
这是祖制!
是太祖高皇帝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亲手定下的铁律!
历经三朝,从未有人敢于触碰!
蓝武这一封奏疏,不是在改革,他这是在掘大明的根,是在向天下所有士绅宣战!
朱瞻基酌字酌句的看完,然后猛地将奏疏合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彻底平稳了下来。
他想到了自己那位死去的父皇,想到了洪熙新政推行之初,仅仅是惩治贪官,清丈田亩,就已经在朝堂上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若不是蓝武手握屠刀,杀得人头滚滚,那场改革,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而现在,蓝武要做的事情,比清丈田亩,要严重十倍,百倍!
这会激起整个文官集团,整个士绅阶层的疯狂反扑!
到时候,天下汹涌,物议沸腾,稍有不慎,便是遍地烽烟,动摇国本的大乱!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是嫌自己的权势还不够大,想要借此机会,将所有反对他的文官,都一网打尽吗?
还是说,他真的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权臣,想要效仿前朝王莽,行那篡逆之事?
但即便要做王莽,也应该是拉拢朝臣,而不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一个遍啊!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朱瞻基的脑海中疯狂闪过,每一个,都让他眉头皱的不由更深了一些。
他在这座空旷的大殿内,来回踱步,心中的惊惧与不解,越积越深。
然而,就在这股狂乱的情绪达到顶峰之时。
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如同漆黑深夜里的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忽然想起了皇奶奶徐仪华的话。
“为君之道,在于制衡,更在于隐忍。”
他想起了太祖高皇帝那本手札上的记载。
一个全新的,无比大胆,也无比诱人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滋生起来。
如果……
如果自己顺水推舟呢?
让蓝武去做这个恶人,让他去当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祖制的国之巨贼。
让他去直面整个文官集团的怒火,让他去承受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自己,则高坐于九天之上,冷眼旁观。
看着他与那群文官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朱瞻基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他眼中的惊惧与愤怒,正在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算计。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发现,无论怎么看,这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若是蓝武顶着天大的压力,真的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那大明朝最大的一个财政毒瘤,便被彻底根除。
国库充盈,江山永固。
这天大的功绩,史书之上,终究是要记在他这个宣德皇帝的头上。
而若是蓝武失败了呢?
若是他激起了太大的民愤,引得天下动荡,不可收拾。
那自己,便可以皇帝的身份,站出来,拨乱反正!
以雷霆手段,拿下蓝武这个“国贼”,平息众怒,安抚天下士绅。
到那时,他不仅能一举收回所有权力,更能收获整个文官集团的感恩戴德,彻底坐稳这把龙椅!
无论成败,他朱瞻基,都是最后的赢家!
想通了这一层,朱瞻基再去看蓝武上的那份奏疏,只觉得它不再是催命的符咒,而是一份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
士绅优免。
这个弊病,他其实比谁都清楚。
太祖那个小本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洪武朝时,即便是当朝一品大员,能够享受免赋的田亩数量,也绝不能超过两千亩。
谁敢逾越这条红线,太祖皇帝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来。
可这个政策,发展到了现在,早就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文官们的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
如今,只要考上一个进士,便有五十亩的免赋资格。
而在实际操作之中,这个减免的额度,根本就没有任何限制。
江南富庶之地,有些进士名下的免税田地,甚至多达数百亩,上千亩!
更有甚者,无数自耕农为了逃避赋税,宁愿自卖自身,将田契挂靠在这些士绅名下,沦为他们的佃户。
长此以往,国家的税基只会越来越小。
国库收不上来钱,最终,只能将负担,变本加厉地,压在那些最底层,没有投献的百姓身上。
他记得很清楚。
太祖的手札上,用朱笔批注过,二百年后的那个大明,就是因为这个政策,活活被穷死的!
如今,蓝武愿意主动去捅这个马蜂窝。
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快意,涌上了朱瞻基的心头。
他觉得自己,终于领悟到了那本手札中,真正的为君之道。
那不是简单的隐忍,而是算计,是驾驭,是让所有人都成为自己棋盘上的棋子!
他缓缓弯下腰,将那份蓝武的奏疏,重新拿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任何压力。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了那支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笔。
笔尖饱蘸朱砂,在那份奏疏的末尾,重重地,批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下。
他对着殿外,扬声喊道。
“来人!”
一名贴身太监,立刻小跑着进来,跪伏在地。
“奴婢在。”
朱瞻基将那份已经批红的奏疏,递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冰冷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传朕旨意。”
“将此奏疏,即刻送往内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下达了一道让人捉摸不透的命令。
“让内阁先进行讨论,就说朕对于凉国公的这个提议有些拿不定主意,让给你先给我一个具体的意见来。”
“另外这奏疏终究是凉国公上的,也让凉国公参与到这次内阁的事务讨论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