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温言看着一点点运送到洞穴内的粗盐，就像是一座房子，被蚂蚁一点点掏空一般，他难受异常。
他不再去想这些，而是径直绕路，向着山下走去，他准备回栎阳城了，他要在城内先找一个客栈先住下来，而后去打听一下，睡在床榻上的人到底是谁。
离开了盐山，苏温言再一次来到了栎阳城楼处，依旧是跟着商队，混了进去。栎阳的守门士卒几乎是不会管的，因为是王家的商队，他们不能，也不敢去管。
苏温言重新走进栎阳，这里没有什么乞丐，特别是小乞丐，几乎都看不到。只有少数残疾的乞丐，还在这里乞讨。
苏温言看着这些手脚折断的乞丐，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是知晓这里面的门道的。这些手脚不健全的小乞丐，多是被上面的人打断的，并不是天生残疾。
可以这样说，乞丐之中，就很少有天生残疾的人存在。他们多是被“收养”的“父亲”亲自用些残忍的方法弄成残疾，然后送到街上来博取同情的。
苏温言看着这样的孩子，心中也是不忍，随意丢下几个铜板，便准备离开了。
“多谢大爷，大爷长命百岁，早日当官....”那小乞丐口中说着许多吉祥话，有些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晓是什么意思，只是按照自家“老爹”教的说罢了。
苏温言听着后方那小乞丐说的吉祥话，突然有个想法，这些乞丐常年在栎阳城内，那对栎阳肯定十分熟悉，没准可以打听一些事情。
他总觉得这街道上的乞丐少得有些不正常，若是真的是县衙县令在做好事，行善举，那这边的养济院应当做得不错。
但这街上的乞丐，这种残疾的小乞丐，和年岁大的老乞丐却依旧在这街上乞讨，这就很让人值得寻味了。
他本来走出去不少距离，但觉得可以从这小乞丐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东西，于是又转身，走到了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本来还在磕头，嘴里说着吉祥的话，便感觉头顶上炙热的夕阳暗淡了不少，他还以为是天黑了，但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刚才那个给钱的贵人又走了回来。
小乞丐感受着苏温言身上的气势，有些颤巍巍，他的牙齿打着颤，小心询问道：“贵，贵人，你有什么事？”
他害怕是刚才说的话中，有让贵人生气的话语，于是有颤巍巍的磕头，开口说到：“贵人，小的不知道为何冲撞了您，要打要骂便听您的。”
苏温言听着对方的话，微微一愣，他缓缓蹲下身子，尽量与这个小乞丐平视。
“抬起头来，你无需怕我，你也没有冲撞到我，我也不是来打骂你的。”苏温言缓缓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很平和，虽然那小乞丐没有看清楚苏温言的模样，但却觉得对方是一个极为温和善良的人。
小乞丐不由的抬起了头，看向苏温言，夏日落日时的阳光有些刺眼，小乞丐不由闭上了双眼，缓解刺眼的特痛。
看着对方抬起头来，苏温言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再回来。”
听到苏温言的话，那小乞丐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但他只看见了苏温言离去的背影。
一袭白衣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着光亮，让小乞丐愣了一下。
“这人为啥叫我等一下？奇奇怪怪。”小乞丐喃喃自语的说道。
不过他摇了摇头，他在街上行乞了半年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见过，他早就习惯了。
不再去想苏温言的事情，而是继续对着街上行走的路人乞讨道：“可怜可怜小的吧，给一口吃的吧。”
他一边磕着头，一边口中说道，过往的路人有点皱着眉头，暗自骂了一声晦气，有的人则是心中不忍，看着这可怜的娃，在怀中摸了摸，给上一个铜板。
每当听见铜板掉入破碗中的声音，小乞丐便会更加努力的磕头，说着更加讨喜的话，他一边祝福，一边磕头。
另一边，苏温言来到了街边的一个卖烧饼摊前，看着老板熟练的做着烧饼口问道：“老板多少钱？”
那老板听见有人询问，抬头便看见了穿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苏温言。
他连忙笑着开口说道：“客官，五文钱一个。”
“这羊肉汤呢？”苏温言继续问道。
“这羊肉汤呀，两文钱。”那老板脸上堆积着笑容，笑着对苏温言说道。
苏温言微微点头，开口说道：“给我来四个饼，两碗汤，饼给我分开装。”说完，苏温言便从怀中拿出了三十文钱，开口说道，“剩下的不用给我，等一下给我送到街角那边就行。”
苏温言说着，便将取出的三十文钱，拍在了老板面前。
那老板看到桌上的铜板，和听见苏温言说的话后，脸上的笑容更加多了，满是皱纹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淳朴的笑容。
“好嘞客官，我等一下就给你送来，绝对是刚烤好的，最新鲜的。”那店家笑着，拍了拍胸脯说道。
苏温言看着对方的脸，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苏温言向着那小乞丐的方向走去，此时他还在时不时给路过的行人磕头，求着可怜可怜他。
他只有一只手臂，双腿也是被什么东西给砍断了，苏温言看着这一幕，叹息着，这世道啊。
缓缓走到那小乞丐身边，苏温言再一次蹲了下来，那小乞丐也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抬起了头。
他疑惑的看着苏温言，而后又问道：“贵人，你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很疑惑，对方去而复返。
苏温言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他跪着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一幕让小乞丐更加莫名其妙，也有些惶恐。他看了一下苏温言的衣着，虽然不像是大户人家，但对方的气度确实不凡，总觉得对方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这就让他很慌乱，他怕自己被这些人玩死。
“贵人，我，你，你想要做什么？小子这里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小乞丐脑子有点乱，他颤颤巍巍的开口说道。
听到小乞丐的声音，坐在他身边的苏温言只是缓缓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你的样子，最近应该没有怎么吃饱过，所以想请你吃些东西，然后聊聊。”
，小乞丐听着苏温言的话语，有些懵，他着实不知道这个有些贵气的公子爷到底想干什么。
请他吃些东西？能是什么东西，好多公子哥就喜欢捉弄他们，吃狗饭？
好吧其实大户人家的狗饭对于他们这些乞丐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和他聊天？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公子哥会和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聊天，更何况是这样坐下来？
说真的，小乞丐是不相信的，他不相信有这样一个公子哥会和他聊天，有什么可以聊的？像他这样的乞丐，乞儿，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去聊？
“贵人，莫，莫要捉弄我了，我一个乞儿，有什么可以和大爷聊的呢？”小乞丐有些磕巴的说着，他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他没读过书，害怕把这样的公子哥惹生气。
苏温言哈哈笑着，轻声开口说道：“我捉弄你干什么，我确实是有事情想问你，你在这里的时日应当不短，是知晓很多东西的。”
苏温言说着，小乞丐听着，小乞丐不知道苏温言想问什么，他还是有些担心。
那家烧饼铺的老板转过街角，才看到在远处地面上坐着的苏温言，人群之中一眼望去便能够一下子认出来对方，原因无他，这位公子虽然穿着朴素，但却有着让人难以诉说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拉边端着托盘，肩膀上搭着一个不太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的向着苏温言坐着的地方走去。
老板走近了才看清，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身边，竟还缩着个乞丐。
他端着托盘的手顿了顿，托盘里的东西晃了晃：一叠刚出炉的芝麻肉饼还冒着热气，油星子顺着边缘往下滴，浸得油纸发亮；旁边青瓷碗里盛着羊肉汤，撒着翠绿的葱花，浮着一层琥珀色的油花，香气像长了腿，直往人鼻子里钻。
“客官，您的吃食…… 放哪儿？” 老板的声音里带着迟疑，目光在干净的托盘和脏污的地面间打转转。
“就放这儿吧。” 苏温言指了指自己和小乞丐中间的空地，“等会儿我自己送回去。”
老板张了张嘴，想说地上脏，可对上苏温言坦然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只得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搁在地上，还特意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客官慢用，有需要再喊我。”
他临走时还回头瞅了两眼，实在想不通这公子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在街上卖了好多年的烧饼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却第一次看见一个公子坐在一个乞儿身边，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这些公子哥的想法不是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小商贩能够猜到的。对方已经很好了，没有吃霸王餐，也给了更多的钱，这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顶好的人了。
苏温言拿起块肉饼，芝麻粒沾在指尖。他掰了一半递过去，面皮发出“咔嚓”的脆响声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香气直扑小乞丐的鼻尖
苏温言缓缓开口说到：“吃吧。”
小乞丐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着那块肉饼。
金黄的外皮上芝麻密密麻麻，摆开的地方能看见里面分层的面皮，夹着剁得细碎的肉馅，油香混着面香直往天灵盖冲。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得像吞了个石子，但他还是没有上手接。
“拿着呀。” 苏温言把肉饼往他面前又递了递，指尖几乎碰到他脏兮兮的衣袖。
“您……” 小乞丐的手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苏温言继续向他抬了抬这手中的半块烧饼，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他想拒绝，可肚子里的馋虫却像疯了似的啃噬着五脏六腑。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手背蹭了蹭手心，飞快地抓过肉饼，虽然烫得直甩手，却舍不得松口。
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滚烫的肉馅烫得舌头生疼，也顾不上细嚼，囫囵着往下咽。
饼屑掉在破衣服上，他都捡起来，连带着衣襟上的尘土一起塞进嘴里，吃得满脸都是油光。
“慢些，别噎着。” 苏温言自己咬了小口肉饼，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漾起笑意。
话音刚落，小乞丐就猛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突突直跳。他捶着胸口，却死死抿着嘴，半点没舍得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他知道，饥饿的滋味可比这呛着难受多了，他强忍着，慢慢将口中的肉饼完全吞下去。
苏温言连忙端起那碗羊肉汤递过去：“喝点汤。”
小乞丐这才停下咳嗽，慌忙把剩下的半块肉饼揣进怀里 —— 大概是想留着慢慢吃 —— 然后双手接过汤碗。
碗沿还带着余温，他捧着碗，先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那股浓郁的肉香混着葱花的清冽，让他眼睛都亮了。
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脖子里，他也顾不上擦。
不过两三口，一碗汤就见了底。
他还嫌不够，伸出舌头把碗沿舔了个遍，连沾着的一点油星子都没放过，那满足的模样，仿佛喝的不是普通肉汤，是琼浆玉液。
苏温言看着他舔碗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书里看到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觉得此刻手里的肉饼，忽然没那么香了。
他把剩下的半块肉饼也递了过去：“还有，都吃了吧。”顺手又指了指托盘中剩下的肉饼，说着：“这些你也都收着。”
小乞丐捧着空碗，抬头望他。
夕阳的金光落在苏温言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那双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戏谑，只有平静，像秋日里的湖水。
他忽然觉得，或许…… 这位贵人，是真的想和他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