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徵将颈间的锦囊拿出来,里面放的是一枚符纸。
那时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这个,在德公公的解释下,他知道原来这是陛下为他求的。
保平安的。
穆远徵当时心口酸涩的,那膨胀的爱欲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想,或许陛下也曾为他动过真心吧?
但陛下又怎么可能为他一人停留呢?
也不该为他停留。
穆远徵趴在书案上,眼前是梁崧颉的画像,看着看着他突然鼻尖酸涩,面前的画面因为泪水而变得不清晰。
穆远徵苦恼的想,要是他没有爱上陛下就好了。
他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做陛下一辈子的暗卫。
就可以坦然接受因失去武功而被陛下弃之不用。
而不是心有所思,难承其扰,彻夜难眠。
喜欢一个人时常会觉得幸福。
可若是喜欢的是一个注定遥不可及的人,只会带来数不清的烦恼和绝望。
穆远徵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大胆子,但是现在想要断了这份情,已经是不可能了。
没过几天,梁崧颉又出宫来找穆远徵了。
这次来,梁崧颉眉间的愁绪少了许多,朝中之事就快解决干净了,之后他就可以将穆远徵接回宫中,日日让人陪着他。
这日,坐在小石墩上的穆远徵等来了他思念多日的人。
穆远徵见到人就起身扑了过去。
因为某些缘故,穆远徵凑近了才轻喊道。
“陛下!”
梁崧颉抱住瘦小的穆远徵,将人紧紧拥着,他的心口空缺之处,就这么被填满了。
之后他与穆远徵一起用饭,一起午睡,一直结结巴巴却总有话与他说的穆远徵,这次却很沉默。
梁崧颉以为是自己冷待了穆远徵,还轻吻了一下穆远徵的额头。
“宫中事多,是朕来晚了。”
穆远徵摇摇头,“陛下,属下没有…怪您,属下很…想念…您…”
梁崧颉勾唇轻笑,翻身将人压在榻上。
穆远徵肩背的伤都长好了,也能承受的住了。
这夜,梁崧颉没有再心疼穆远徵,而是实打实的将人吃干抹净。
穆远徵小声的哭喊,听的人脸红心跳的。
深夜时分,梁崧颉遣人准备热水,给穆远徵洗去污浊,抱进被窝里,搂住人,一起沉沉睡去。
大约是身体的欲望得到满足,梁崧颉这天醒的很早,躺在榻上看着穆远徵的细密的眼睛,他恶趣味的吹了吹,直把昨夜累极昏睡的人弄得皱眉才停下来。
之后梁崧颉先起了床,穿好衣物,洗漱之后在院子里走了走。
后来他去了书房,想看看这些日子,穆远徵有没有继续乖乖的练字。
那书案上摆放着一沓厚厚的字帖,穆远徵的字越来越好了,会写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梁崧颉翻看的时候,还看着最底下那几张,练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这小暗卫,怎么敢写他的名字的?
梁崧颉笑了笑,未见怒容,眼底全是欣喜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了许久。
那边房间里的穆远徵也醒了,睁开眼的感觉就是腰酸腿软,下个床都有些难。
他见陛下不在,也没有多想,而是穿衣服起来了。
有侍女备好了热水,他便洗漱了一番。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侍女送来了早饭,可穆远徵还是没见人回来。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陛下来的话一般会住上三到四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吧?
穆远徵心中不安,他出门去寻,先去了隔壁的书房,正见到陛下坐在书案后认真的看着什么。
穆远徵心中咯噔一下,但他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
直到他看到陛下面前放着的是他所作的画像时。
整个人如坠冰窟。
此时,注意到人来了,梁崧颉抬眸对穆远徵笑了笑。
明明是和煦温柔的浅笑,落在穆远徵眼里却让他遍体生寒。
穆远徵醒来后,在这处院子里住了快四个月了。
陛下时常离开,但也会经常回来看他。
他原本还想继续当陛下的暗卫,但因伤到经脉,迟迟不能恢复的内力让他渐渐不抱期望了。
陛下也没有想要将他带回宫的意思。
后来他好像知道陛下把他当什么了。
一个无聊时逗闷的乐子。
一个无需给名分的玩物。
一个随时都可以不要的弃子。
穆远徵难过了很长时间,可只要梁崧颉来看他,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悲伤通通压下。
不管陛下把他当什么,他也认了,心甘情愿,自甘堕落。
他愿意努力去做一个不被主人厌弃的玩物。
他不会让陛下感到烦恼,在耗尽他的心力之前,他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可是他的秘密被发现了。
他私藏陛下的画像,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他甚至还敢私自绘陛下的画像,更是罪加一等!
可他还不想死,是以满心的恐惧占据了穆远徵全部心神,就连梁崧颉温和的笑意在他看来都是杀意腾腾。
穆远徵慌了神,扑通一下,他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脑袋都磕流血的了。
然后六神无主的,也不等梁崧颉说话,站起身,跑回寝屋,从里面拿上早就备好了小包袱跑掉了。
他早就设想过,万一有一天他的秘密被陛下发现该怎么办?
这是要杀头的罪,可穆远徵不想死,他舍不得死。
所以当穆远徵的秘密被人知道之时,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逃走!他不能被陛下抓走按罪处死!
而眼见着穆远徵脸色大变,并且看起来不对劲的梁崧颉,连忙扔下手里他欣赏许久的画像。
一幅是他作的,那时他也不知道穆远徵将它放到哪里了,也没有多问的雪夜图。
一幅画师作的他的画像,德公公发现丢失后,还在宫里面好一番彻查,但最终还是没找到。
最让他注意的是这最后一幅。
画的是他。
青涩的笔触,让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初学者作的。
除了穆远徵,梁崧颉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而这些画也不是梁崧颉故意翻出来的,而是穆远徵将画放在柜子顶上时,没放好,尾部一点露了出来,引起了梁崧颉的注意。
对穆远徵来说,这柜子可能有点高,但这是比他高一个头的梁崧颉,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之后梁崧颉看的仔细入了神。
梁崧颉想,这小暗卫兴许有一点点对他动心了吧?
不然不会又是练习他的名字,又是绘他的画像的。
梁崧颉暗自开心,能求得木讷的穆远徵对他动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却没想到穆远徵来了,本以为能将人抱进怀里,好好哄慰一通,再问清楚一点。
可接下来穆远徵的反应却让他猝不及防。
穆远徵把脑袋都磕流血了,不等他说什么,却又跑走了。
梁崧颉三两步追出去,可穆远徵不知道在脑海里设想了多少遍,他跑的极快,他没能将人追上。
他知道穆远徵可能会害怕,可是也不至于吓人至此啊。
他平日里也极少对穆远徵发脾气。
梁崧颉遣那暗卫追上去,但不可伤人,自己也寻着穆远徵身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而前面专找树林茂密的地方跑的穆远徵鞋子都跑掉了,也不肯停下。
正值隆冬,地上的草根很硬,脚踩上去几下就刺破流血了。
可穆远徵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还是向前跑个不停。
当他听到身后有暗卫追来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凉了。
他打不过那些暗卫的,可是他不想死。
因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陛下了。
穆远徵满脸泪痕,他不敢停下,因为体力消耗过大,他扶着树一步步的往前走。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暗卫早已寻着地上的血追来了,且追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守在周围,没有上前。
大约是过了两个刻钟,脚底被尖锐的草扎的血肉模糊的穆远徵终于没有力气了。
他跪到地上,包袱掉在一边,他的额头上布满冷汗血水,泪水糊满脸颊。
暗卫也赶紧回去告知陛下,梁崧颉没一会儿就赶过来了。
满地的鲜红血迹,让梁崧颉心疼至极。
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穆远徵变成这样。
想到最后,他在心里责怪自己,明知穆远徵胆子小,不该就那么让人看到他翻看了那画像的。
知晓穆远徵同样喜欢自己不就够了吗?
梁崧颉走到穆远徵身边,他看着脚底的血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皱了眉,他缓缓蹲下身,还没说什么。
只见穆远徵躬下身子,脑袋磕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
“陛下…属下知罪,但求…一死。”
说话的声音都是哭腔,梁崧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伸手将瘦小的人抱到怀里,轻声安抚。
“朕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穆远徵不肯相信,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里面。
“可属下…大逆…大道,喜欢陛下…属下…罪该…万死…”
梁崧颉摸摸穆远徵的脑袋。
“胡话,朕没有说过你不可以喜欢朕。”
穆远徵的直言,梁崧颉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心中五味杂陈的。
“属下还私藏您…画像…是欺君…之罪…”
梁崧颉笑了一声,“朕许你私藏,只许你一个人藏,好吗?”
穆远徵怔住了,他不说话了。
梁崧颉将人放开,旁边有暗卫送上取来的斗篷。
他将斗篷披在穆远徵肩上,严严实实裹住。
穆远徵哭花了脸,万分难过的吸着鼻子。
梁崧颉丝毫不嫌弃的替穆远徵抹去眼角的泪水。
“是你给朕安上了罪名,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穆远徵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抿着唇,回道。
“陛下待…属下很好。”
梁崧颉露出些许怒容。
“那你跑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穆远徵呜咽一声,垂了脑袋道。
“属下有罪。”
梁崧颉再多的怒气也是因为太在乎穆远徵。
人抓回来了,就只剩下心疼了。
穆远徵低声道,“陛下…属下喜欢您…见不得人的,是丑闻,只有属下…死了,才能不…连累您…”
他想起来那侍女的话,就算陛下待他再好,于情于理也不可以的。
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命不值钱,但陛下在百姓口中的威望声誉却会遭到污浊,他不想陛下因他而被万民辱骂。
他想用他的死结束这一切。
梁崧颉闻言,却深拧了眉。
以穆远徵的脑子他不太容易能想到这一点,除非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梁崧颉压下心中疑虑,先将穆远徵搂抱起来准备先将人带回去,再下令彻查。
穆远徵受了伤,估计还受了寒。
因为心绪起伏过大,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就算陛下要杀他,他也跑不动了。
他歪头靠在梁崧颉肩头,嗅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闭上了眼睛。
梁崧颉抱着人回去,他声线平稳,铿锵有力的说道。
“穆远徵,你该知道,朕是皇帝,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无玩闹的意思。”
穆远徵闻言,他的手抓住了梁崧颉的衣襟,不是很能理解这番话。
而梁崧颉也没有要他回答什么。
“既然你觉得我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会为人诟病,那朕便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穆远徵拧了眉,轻声唤道。
“陛下……”
梁崧颉垂首吻了吻穆远徵的额头,吻在那破皮流血的伤处的一侧。
“穆远徵,做朕的皇后吧。”
这话一出,穆远徵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梁崧颉再次重复了一遍,打破了穆远徵的怀疑和疑虑。
“朕要娶你,做朕的皇后。”
所有的离经叛道,万世骂名,梁崧颉都愿承受。
他只求与穆远徵清清白白的在一起。
就算为世俗所不容,就算为百姓所耻笑辱骂,他亦无悔。
穆远徵呜咽一声,他埋头在梁崧颉脖颈间,不敢相信他听见的话语。
“陛下,您…喜欢…属下…对吗?”
梁崧颉朗声笑了起来,“才发现啊,笨蛋。”
穆远徵伸手抱住梁崧颉的脖颈,不说话了。
许久才回道。
“属下愿意…嫁给陛下,做…皇后。”
梁崧颉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将穆远徵抱回去之后,先找御医处理了一下脚上的伤口,额头也包扎了一下。
里面都是尖锐的草杆或是石子,取出来的时候,穆远徵疼的脸都白了。
梁崧颉在一旁看着,心一揪一揪的,也没办法。
穆远徵抓着梁崧颉的手,疼的狠了,却不肯握紧。
待御医处理完了,穆远徵也疼昏过去了。
梁崧颉给人盖好被子,才出去算账了。
暗卫做事很快,很快就把嚼舌根的人查了出来。
那几个侍女还不知大难临头,跪在院子里被堵住了嘴,还一个劲说想为自己求情,觉得自己很无辜,完全不知道犯下了什么大错。
梁崧颉不以杀人取乐,旁人的死,与他来说不过一抬手的功夫。
他只是恨自己没能护好穆远徵,让污秽之语进了他的耳朵。
帝王还是仁慈的,那些侍女不过是被拔了舌头,扔到街头做一年的乞丐而已。
穆远徵伤还没好,就被梁崧颉带回皇宫了。
刚回到皇宫的穆远徵还不太适应,但有梁崧颉的陪着,他慢慢的就习惯了。
还是住在养心殿,梁崧颉不在时候,那几位贵嫔就会来找穆远徵聊天。
询问他与陛下之间的进展。
穆远徵在几位贵嫔的炙热眼神里,想到什么,抑制不住的红了脸。
“陛下可能…也喜欢我…”
这话说的太谦虚,那贵嫔打趣道。
“喜欢就是喜欢,还可能,远徵弟弟太谦虚了。”
那贵嫔凑过来期待的问,“什么时候成婚?”
“早点要孩子啊!”
“就是就是,咱们这后宫可冷清了,一个娃娃都没有,快生一个给我们玩玩。”
穆远徵快哭了,他艰难道,“陛下决定的,而且我生不了娃娃…”
那贵嫔像是不相信的样子。
半年后,帝后大婚。
梁崧颉力排众议,坚持娶穆远徵。
这一举惹怒了朝中大臣,他们纷纷上书谏言,言辞犀利,狠狠批判梁崧颉。
穆远徵那些时日,每天都很忧虑,他很怕给梁崧颉带来麻烦。
可外面的事,他除了听到一些反对他与陛下之事的人很多。
但更多的,梁崧颉根本不让他知道。
直到成亲礼举行过后,穆远徵被封了皇后,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些大臣的气焰才削减一些。
没过半年,小皇子出生了,说是一位贵嫔生的,过继在了皇后膝下。
这下,那些大臣不反对这位男皇后了。
管陛下想做什么呢,这虽然娶了一位男皇后,但之后皇家总算有小皇子了。
那些操心皇室血脉的大臣可算安心了,再不上书谏言了。
他们还想,这男皇后能带来福气呢,才来多久,就有小皇子了。
又一年后,小公主出生了,依旧是过继在了皇后膝下。
那些大臣简直乐开花了。
朝中大臣高兴了,梁崧颉耳边也清静了。
寝殿里,穆远徵还在睡,他的身体尚且虚弱。
梁崧颉回来见人睡的香甜,也脱了外衣,躺到床榻上陪穆远徵休息。
穆远徵感觉到动静,没一会儿也醒了。
梁崧颉抱着人亲了亲。
“不如把那俩孩子送去贵嫔那照顾,你也清闲一些。”
穆远徵弯唇笑,仰头吻在梁崧颉唇上。
“以后…再说…”
梁崧颉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
穆远徵一闭眼,又睡了过去。
梁崧颉捏着穆远徵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他垂着眼睛沉思着。
两年前平武城那一战前,那场预知的梦,他至今还记得。
或许没有穆远徵,他可能会死在那场战役当中。
并且平武城之战结束后,穆远徵的伤好了,可内力却迟迟没有恢复。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伤到了经脉,可那时候半年多了,经脉也长好了,也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穆远徵的天生神力也消失了。
梁崧颉曾暗中查过穆远徵的来历,却没有任何有用消息。
能知道的只有,穆远徵是一个孤儿,没有爹娘。
像是凭空出现在梁崧颉的生命里,给他带来数不清的好运。
让梁崧颉有了爱人,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梁崧颉垂眸吻了吻穆远徵的额头。
满眼都是快要溢出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