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一走,学舍内顿时炸开了锅。
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向顾清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惊恐。
“她竟然真的把李夫子气跑了!”
“这下糟了,山长肯定会知道的。”
顾清辰站在原地,看着李夫子消失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书卷,心中那股得胜的快意不知为何,淡了许多。
她只是想辩倒他,没想过要把他气走。
钱震云快步走到她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拉着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姐姐,你跟我来!”
他把顾清辰一直拉到那棵梧桐树下,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做得太过分了!”钱震云松开手,一向沉静的脸上满是急色和一丝责备,“李夫子年纪大了,你怎么能这样气他!”
顾清辰心里也有些发虚,嘴上却不肯认输:“是他自己气量小,我说的是道理,他又辩不过,这也能怪我?”
“道理?”钱震云的音量都拔高了几分,“你那不是在讲道理,你是在故意刁难夫子!”
“我没有!”顾清辰梗着脖子反驳。
“你有!”钱震云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带着顾清辰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失望,“姐姐,你以为你被关在小屋子里的时候,我偷偷给你送饭,夫子真的不知道吗?”
顾清辰愣住了,眨了眨眼:“他怎么会知道?”
“我第一晚去给你送馒头,刚转身就被李夫子叫住了。”钱震云深吸一口气,将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夫子问我怀里藏了什么,我不敢说谎,就把馒头拿了出来。我以为夫子要罚我,已经准备好挨手心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夫子没有。他把馒头还给我,让我拿着。”
顾清辰脸上的倔强神色一点点凝固了。
钱震云看着她,模仿着李夫子当时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夫子说,‘那丫头脾气虽然不好,但毕竟还是个孩子。饿着肚子,如何能好好反省?’”
“他还说,”钱震云的眼眶有些泛红,“‘规矩不能坏,下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原来,在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与整个私塾为敌的时候,那个被她视作“老古板”、“坏人”的李夫子,却在暗中默许了这一切。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顾清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酸的,涨涨的,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股子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嚣张气焰,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了。
她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带,一言不发。
钱震云看着她这副模样,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姐姐,李夫子他只是为人严厉,但他是个好人。我们才来两天天,你就把他气成这样,你……你不该这样对他的。”
风吹过,几片梧桐叶悠悠落下。
顾清辰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片落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这份错,不是错在引经据典,也不是错在挑战权威,而是错在,她用自己最尖锐的刺,去扎了一个其实心怀善意的人。
她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清晰的不忍。
梧桐树下,顾清辰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她用脚尖轻轻地碾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原来,在她耀武扬威,自以为聪明绝顶,将夫子驳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她才是那个最傻的。
人家根本没把她一个孩子的顶撞放在心上,反倒是在她受罚时,还惦记着她有没有饿肚子。
“那……那他现在去哪儿了?”顾清辰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钱震云见她神色软化,心里也松了口气,指了指学舍后面一排清净的院落。
“李夫子有自己的书房,平日里批改课业,或是心中烦闷时,都会去那里。想来……现在应该就在那儿。”
顾清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去道歉吗?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正儿八经地向谁低头认过错。
可是一想到李夫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钱震云转述的那句“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心里就堵得慌。
“算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脸上又恢复了几分神采,只是这神采里没了之前的张扬,多了几分郑重。
“我还是去哄一哄那个小气的李夫子吧。”
钱震云有些不放心:“姐姐,你可别再气他了。”
“知道啦!”顾清辰摆摆手,率先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这次保证不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