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灵轻点红氍毹,步履如云,罗袜之上,凝着几点晶莹雨珠,随着她旋身舞动,在摇曳烛火中泛起琉璃般的光泽。她仅着一袭素白纱衣,轻薄如蝉翼,隐约可见纤细的足踝,更添几分清冷出尘之意。
她未施脂粉,青丝仅简单挽了个慵懒发髻,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斜斜插入,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宛若雨后初绽的白荷,濯清涟而不妖,清绝尘寰。
指尖轻触鬓边的碧玉簪,她又往里推了半分,铜镜之中,映出教习嬷嬷昨夜用银针挑破她耳垂时留下的血痂——
这具身子,总要留下些许伤痕,方能在御前献艺之时,令那位高坐龙椅的帝王,想起楚家所蒙受的冤屈血债。
“起乐!”
教坊司的乐师们屏息凝神,楚湘灵立于乐声中央,扬手甩开手中三尺素绡,轻盈的纱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云似雾,水袖掠过青铜灯盏时,带起细碎的金粉,在烛火的映照下,如星光般闪烁,又旋即消散,徒留一室暗香浮动。
她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每一个眼神都饱含深意,她不是在排练寻常的歌舞,而是在演练一场精心策划的御前陈情。
这些日子,她白日里在教坊司学习繁复的宫廷礼仪,夜晚则在练舞房里,一遍又一遍,苦练着这支名为《惊鸿》的舞蹈。
她要借着御前献艺的机会,将深埋于心底的冤屈,那些被权势倾轧的真相,一点点,一丝丝地,展露在那位九五至尊的天子面前。
这是一场豪赌,以卵击石,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可她已然没有退路。
她要为父亲正名,要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魉,付出应有的代价。
乐声渐缓,楚湘灵收势而立,眼眸中清冷的光芒如同寒星。
她微微侧首,询问一旁的老教习:“先生,你看,这样可否?”
老教习是一位在教坊司浸淫多年的老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见惯了风月繁华,也看透了人情冷暖,宫廷倾轧,早已司空见惯。
他仔细端详着楚湘灵,脸上露出几分赞赏之色,颔首道:“楚姑娘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这支舞,已然有了几分神韵。只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似在斟酌言辞,“这眼神……太过凌厉,锋芒毕露,倒像是要剜人心肝,饮人鲜血。”
“先生教训的是。”她屈膝行礼,“只是这舞若失了锋芒,没了棱角,岂不与那些媚君邀宠的俗物无异?”
老教习怔了怔,复又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宫中献艺,最忌讳锋芒毕露,尤其是在圣上面前,更要懂得收敛,姑娘需得再收敛几分,切记,柔能克刚,方为上策。”
楚湘灵垂眸敛去眼底寒芒,微微颔首,“先生教诲,湘灵谨记于心。”
惠帝心思深沉,喜怒无常,君心难测,若她的陈情太过直白,反而容易引起帝王的猜忌和反感,适得其反。
她需要更加隐晦,更加巧妙的方式,才能达到目的。
……
都尉司的滴水檐下,傅子晋望着案头将熄的烛火,指尖摩挲着卷宗边角的墨渍。
他一身都尉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端坐在堆满卷牍的案牍之后,面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自他调入都尉司,已经过去数日。
江瑾安对他虽表面客气,未曾出言为难,却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防备,并未委以重任,只是让他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杂务。
都尉司乃是天子亲卫,权柄极重,而他却被晾在一旁,无所事事,形同虚设。
傅子晋心知肚明,江瑾安这是在试探他,防备他,亦或是……敲打他。
但他并不着急,亦不气馁,他有的是时间。
两世为人,早已学会了隐忍和等待,他要慢慢地渗透,一点点地瓦解江瑾安的防线,最终取而代之。
他放下手中卷宗,起身走到窗边,都尉司院落寂静无声,唯有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瓦砾,发出单调而又沉闷的声响。
他眯起眼睛,目光穿透雨幕,仿佛能看到京城上空笼罩的层层阴云。
定国公府骤然出事,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蠢蠢欲动。
而他就要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趁势而起,扶摇直上。
“傅大人。”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傅子晋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祁王府服饰的侍从,正恭敬地站在门口。
傅子晋眼神微动,心中思绪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问道:“何事?”
侍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家殿下有请,想与傅大人共商要事。”
傅子晋闻言,眉梢微挑,面上故意露出几分迟疑之色,似是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殿下相邀?不知是何要事,竟需殿下亲自召见?”
侍从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讳莫如深,“殿下说了,事关重大,需当面详谈,方能细说分明。傅大人去了便知,殿下在府中恭候大人大驾。”
傅子晋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既是殿下盛情相邀,傅某岂敢推辞?还请带路吧。”
祁王府的马车驶过朱雀街时,车轮突然陷入泥淖之中,车身微微一晃。
傅子晋掀开车帘一角,略微探身望去,恰好瞥见几个挑夫抬着沉重的鎏金木箱,匆匆拐进幽深黑暗的暗巷之中,箱角处隐约露出精巧繁复的纹饰,在雨幕中一闪而逝。
“大人当心夜露,莫要着凉。”
侍从适时递来一方绣着祥云暗纹的薄毯,举手投足间,袖口不经意滑落,隐约露出一抹青灰色刺青——那是以狼头为图腾的纹身,唯有北境死士才会有的苍狼图腾。
傅子晋接过薄毯的瞬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跳动,一下又一下,与远处传来的沉闷更鼓声,竟奇妙地重叠在一起,震耳欲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