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也别想太多,院长人是不错的,只是说话比较一言堂,其实没啥坏处。”姜肇喝着酒道。
王治坐在对面,亦是饮酒不歇。
至于酒怎么来的,则不得不提姜肇的修号,乃是“酒山”,嗜酒如命,神府里装有十几坛好酒。
王治饮下一口,苦涩道,“不瞒姜兄,我早已没有再去闯荡的心思,只想老死于此,你们突然过来,真是害苦了我。”
姜肇便是那名货郎,有之前养伤的经历,二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说实话,来之前,我也想不到能见到李兄,不对,王兄。”姜肇看王治面色有变,赶忙改口,“但上头下发了任务,每位分院长都被划分了州县,又摊派给我们,就算不是我发现王兄,其他人也会发现的,这事,躲不开。”
“谁都知道我长什么样?”
“大部分吧,神学院的应该都知道。”姜肇解释道,“当时风神祭典的事一传开,你的样貌便在灵境里疯传,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说你改了名字,但一看到你的样子,基本都能认出你来。”
王治点点头,转而问道,“姜兄,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想知道,有什么法子能不进神学院?”
“寻常人做梦都想进神学院,王兄却不同,你这一问,我还真没法子。”姜肇笑道,“进神学院有甚不好呢?不但能避免永眠神教的追杀,以王兄的天赋,链沫也是全免的,百利而无一害,没必要这么抗拒。”
王治端着酒碗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望着外面的黑夜道,“我喜欢在这儿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也不用去考虑明天会从哪儿醒来,一切都是那么祥和。事实上,就算我入了学,也什么都做不到,更不能为苏院长争光,强求于我不过虚妄而已。”
姜肇跟着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王兄的事我不算了解,但有件事要说给王兄听,渊鲸东方云梦是王兄的好友,她,就在朝喧读书。”
“是吗?”
王治并没感觉多么奇怪,他认识的好几人都在神学院,东方云梦恰巧在朝喧,并不算什么离奇之事。
“是啊。”姜肇继续劝说道,“王兄且想想,你消失的这三年,你的朋友都以为你不在了,如今正是个绝佳现身的机会,不让你的朋友们再为你忧愁。”
“可是...我再想想吧。”
王治似乎想到什么,止下话头,将酒碗放下,回房去歇息。
姜肇苦笑数声,没弄明白这劝说的事怎么就落在了他身上,当真不是个好差事,收拾完也回房歇息。
按照以往做法,苏荷洛不会出现在水磨村,应该坐镇屏羌州的首府破羌城,具体招生事宜都交由手下学生去办,正是王治,她才屈尊来此,并将水磨村临时改为招生的指挥点,可以说,对于王治她是志在必得。
不过王治虽然重要,但其他县城也不能放过,因此,除了她与姜肇还留在水磨村,其他学生很快就去其他村县主持招生事项,而苏荷洛身份尊贵,不可能来劝说,劝说的事自然是落在了主持水磨村招生工作的姜肇肩上。
王治虽然不想去管,但招生的事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生活,那就是孩子们没有来上课。神学院招生,主要是三点,一是是否是受恩惠者,二则是天赋,三则是年纪。虽然基本能凭借本能确认是否是受恩惠者,但为了稳妥起见,所有小孩都得过一遍,自然他这边学堂只能暂时停课。
为了让自己有事能忙,王治选择上山去劳作。
翌日,他同前几日一样,背上锄头便往山上走,到了田上却没动弹,反是将锄头一扔,拿出样东西来。
此物呈长条状,薄长且窄,上黑下白,切肉切菜都用,正是把本该躺在菜板上的菜刀。
王治坐下,端详着菜刀,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嘛。
“或许,我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尚有一事,我能做到,那就是选择自己的死亡。”
“有人不想我赖活着,那我就一死了之吧,正好来陪你。这几年过去,你还好吗,是还在碧沉湖路上,或者已经转世新生,我会尽力来找你的。”
“能多活三年对我已是幸事,我只恨自己一直无法再一次得下定决心来陪你。好了,我不再挣扎了。”
王治对白影说着最后的话,随后猛然闭上眼睛,将菜刀往自己脖颈挥去。
可是没有丝毫的疼痛,等他睁开眼来,白影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身子挡在他前面,阻止他自戕。
王治丢下菜刀,抱头痛哭,声嘶力竭道,“为什么!你...明明只是我的幻觉,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根本没有资格活下去,能苟活这么久,只是不愿面对现实。而今终于有了勇气,你却要阻止我吗?或者说,其实是我自己不想死?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幻想,反映的是我的真实本心,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白影从来没有说过话,现在也是,但她却似有了神智一般,拼命摇着头,空洞的眼眸留下止不住的泪。
王治不明白,她应该最希望他死了,为何现在却要阻止他。
“难道,我的死亡并不能抵消我所做下的事吗?你要我去继续受苦?那好,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受尽千般苦,然后再来见你。”
因为白影,王治短暂地拒绝了死亡。
他将菜刀捡起,连锄头也不要,迈上回去的路。
从这一天起,王治终于瞥见了他未来命运一角的大致方向,重新迈入尘世汹涌洪流中去。
进入神学院意味着很多,既预示着他得捡起丢弃许久的受恩惠者身份,也意味着他必须要丢掉在水磨村的一尽生活,更表明从前的仇怨重新续上,数不尽的仇人又会纷至沓来。
但王治已经不怕了,这些都是他应得、应受,只要他受苦,盲女能些微开心,那就值得。
“今天就走?”姜肇一个劲地摇头,“不行,水磨村的事还没忙活完,怎么都得再几天,而且去了破羌城还有段时间,不会那么快就去朝喧。不过王兄,你怎么就突然转型了,院长还让我继续劝你呢。”
“自己想了很多,发现去入学确实是件好事。”王治含糊说上几句,问道,“村子里,还有谁能入学的吗?”
姜肇摇摇头,“大部分资质都太过平庸,去学没有用处。若非要说,王寿应该勉强,当时我见了他一面,感觉他资质还不错。”
“竹谦和周舒呢?”
“这俩人嘛,不行。”姜肇直接回道,“并非受恩惠者就可以,以他二人的资质,入府学都很勉强,神学院更是无望的。”
“帮我一把。”王治单手作礼,诚恳道,“让王寿能跟我去神学院,然后竹谦和周舒入府学。”
“说实话,我爱莫能助,你得去问问苏院长才可。”
王治了然,当即拜别姜肇,去询问苏荷洛。
苏荷洛听罢,倒没反对,而是说道,“帮他们三人一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不算十足的庸才,能学学说不得有一番造化。但有一点,你需得答应我,到时候入了学,你必须进渺尧分学院。”
王治明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想要得到什么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头应下。
“那行,那三人听说是住在山里,我会派姜肇去喊来,村里的招生,这几日你再帮衬一下。”
他再次点头,随即退下。
没多久,王治要离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水磨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来见他最后一面,更有甚者还提浆带面,希望他路上留着用。
王治感动异常,连连保证,也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后经苏荷洛介绍才知道,原来神学院每年都会放假,他到时候还是能回水磨村来的。
但无论如何,在水磨村生活三年之久,他已然融入其中,仍是有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
村子里,他最为敬重王大根夫妇,没有其二人,他如何也活不下来,现在能让王寿跟着入学,也算还了一番恩情,想必等王寿学成归来,王大根夫妇再不用为生计忧愁。
而王治最为看好的则是郭里正的女儿郭行儒,她很是聪颖,学东西也很快,唯一可惜的就是并非受恩惠者,只能在凡人的世界里转悠。在郭行儒过来看他时,王治曾想着让她一起去破羌城,继续学习。
但郭行儒却直接拒绝了,虽脸上也有离别的忧愁,仍是笑着道,“先生走了,学堂就要关门了,可我不想这样。因此,我得留下来,将先生开设的学堂继续下去,那样,先生回来,还能找到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王治摸摸她的脑袋,叹道,“你长大了,不再是当时的小孩子,我会回来看你的。”
郭行儒再抑制不住心中伤悲,不禁抱住他,哭道,“先生,你别走好不好?”
“不行的,有些事总要去面对,我躲避太久,再不能躲下去了。但你放心,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第一个学生。”
“治哥儿...”
王治已不能再说太多,轻拍她背数下,随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