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玲指尖的碘伏棉球在蒋凡手臂的擦伤处轻轻打圈,消毒水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肌理,蒋凡却没怎么在意——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医务室小窗户外的天空上。那方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此刻正飘着几缕灰云,风把云吹得飞快,像要把什么消息捎进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
“今天的风好像比往常大些。”蒋凡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床边缘掉漆的地方,那里被无数双同样焦灼的手磨得发亮。昨天傍晚隐约听到的警笛声还在耳边打转,虽然看守说只是附近工厂走了水,可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大事正在外面发生——和他有关,和兄弟们有关。
钟玲的手顿了顿,棉球在伤口边缘停了半秒,又很快继续动作。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早上给北区牢房送药时,她听见两个看守闲聊,说昨晚老码头抓了一伙走私的,领头的好像姓王,还牵扯出了什么电子元件的案子。“王”这个姓氏像根针,猛地扎进她心里——她当然记得,当初把蒋凡拖进这泥潭的,就是那个叫王海涛的男人。
“风大也吹不透这墙。”钟玲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刻意的平淡,“这里每天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的。”她把用过的棉球扔进铁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不敢看蒋凡的眼睛,怕自己藏不住情绪,更怕那句“王海涛可能被抓了”的话会脱口而出——没有确凿的消息,她不能给他希望,万一最后是空欢喜,那比一直失望更残忍。
蒋凡却没接话,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钟玲忙碌的手上。这双手很巧,包扎伤口时总是又快又轻,不像之前那个老医生,粗手粗脚的总把人弄疼。自从他进来,钟玲总借着换药、送药的机会多待一会儿,有时会给他带块没凉透的馒头,有时会说几句外面的新鲜事——比如哪条街的饭馆开了又关,哪棵老槐树被台风刮倒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成了他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钟玲,”蒋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要是……要是听到什么和王海涛有关的消息,能不能告诉我?”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钟玲只是个医生,不该被卷进这些是非里,可他控制不住——他太想知道了,太想知道兄弟们有没有在为他奔走,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洗清这一身的冤屈。
钟玲的动作猛地停住,手里的纱布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蒋凡的眼睛。那双眼曾经那么亮,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可现在却蒙着一层灰,只有提到“王海涛”时,才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听到他们提过老码头抓了人”,又想说“或许你的事快有眉目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制服的看守探进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钟医生,换药时间到了,该把人送回牢房了。”
钟玲像是突然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她赶紧加快速度,把最后一截纱布缠好,用胶布仔细粘牢。“这几天别碰水,要是伤口疼得厉害,就喊看守来叫我。”她叮嘱着,声音比刚才高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她把蒋凡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包扎好的伤口,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有些快。
蒋凡站起身,铁床发出“吱呀”一声响。他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钟玲,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麻烦你了。”他知道钟玲有难处,监狱有监狱的规矩,她一个医生做不了主,可刚才那阵警笛声、钟玲躲闪的眼神,还是让他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像被风吹过的火星,慢慢燃了起来。
看守在前面走得很快,蒋凡跟在后面,脚步却比往常轻快了些。走廊里的灯光昏昏暗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他想起进来看守前,伍文龙拍着他的肩膀说“凡哥你放心,外面有我们,肯定能把你捞出来”,想起张春耕挠着头笑“我已经摸清了仓库的路线,等找到证据就去告他们”,还有陈哥坐在饭馆后院里,喝着酒说“你爹当年救过我,我绝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这些话像种子,在他心里埋了几个月,终于要发芽了吗?
回到牢房时,同屋的老周正靠在墙上缝衣服,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今天换药怎么这么久?那女医生对你倒是挺上心。”老周在这里待了五年,见惯了人情冷暖,早就没了当初的锐气。
蒋凡没接话,走到自己的铺位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伍文龙、张春耕的合影,那年他们刚帮陈哥保住了饭馆,三个人在门口笑得一脸灿烂。他用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兄弟们的脸,心里默默念着:“你们是不是已经动手了?是不是已经找到证据了?再等等,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而医务室里,钟玲正站在窗边,看着蒋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那是早上一个陌生男人塞给她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声音压得很低:“钟医生,麻烦你把这个交给蒋凡,就说王海涛已经落网,证据已经送到警局了,他很快就能出来。”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凡哥,王海涛已抓,证据确凿,等我们接你回家。——文龙”
钟玲攥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刚才差点就把纸条给蒋凡了,可最后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