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朝静静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软化下来。
旁边床铺躺着一个约莫四十的中年男人。
他侧躺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两人，哎呦哎呦哀嚎着。
“人家小年轻都知道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我那死婆娘却只会跟小姐妹出去打麻将哦。”
“我这破橘子怎么酸牙齿唉。”
蒋朝脸上的笑意渐浓。
可惜整张嘴唇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郁薇撇撇嘴，“你别笑了，看起来怪渗人的。”
蒋朝脑袋还在晕着，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怎么渗人？”
郁薇挠挠脸，笑得不太好意思，“有点像回光返照。”
蒋朝被噎了一下。
什么话也没说，抬手枕在双眼上，片刻，嘴角传出一声轻笑。
郁长官这张嘴。
都可以把人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与此同时，旁边的病床咯吱咯吱响。
老男人见没人搭理他，拿着那半颗橘子转身，一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
“还是我家死婆娘好啊。”
“好歹不会说这种话来气我。”
“老头子还能多活几年。”
郁薇：……
大叔。
要不然你还是下楼晒晒太阳吧。
好在背后很快响起拖鞋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
渐行渐远。
整个病房又只剩下两个人。
蒋朝放下手，两个胳膊肘撑在床板上，想借力做起来。
郁薇回过神来，赶忙把他扶住，又将枕头立在床头。
等准备工作做完，正想着退回去，才发现蒋朝睁着他那双墨瞳，沉沉看着自己。
郁薇动作僵硬停住，呼吸微滞。
她滚了滚喉咙，看着离自己只有一个拳头的脸，无法控制地心跳加快。
一下一下，迅速有力的，敲打在她的每一根肋骨上。
两人离得太近了。
近到她能够清楚地从蒋朝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
那张错愕，诧异，又深深为蒋朝着迷的脸。
也近到她只需要稍稍低下头，就可以亲吻蒋朝的眼睛。
郁薇回过神，惊慌失措挪开眼睛。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脑袋里装的尽是些颜色废料的？
她转过身：“我去跟温阿姨说一声，顺便看看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上来。”
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扣住。
力道不大。
可郁薇舍不得挣开。
“郁长官。”
刚才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随着时间流逝，跟脑子一块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蒋朝噙着笑，摩挲着她的手背，逗道：“怎么还有人自我介绍到一半溜走的，嗯？”
手背上的手指很烫。
摩挲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酥痒。
郁薇咽了咽口水，“我是怕温阿姨等着急了，你要是想知道什么，等回家了，我们还可以偷偷在阳台说。”
“所以我还是先去叫温阿姨进来——”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低声嘶了一声。
握着手腕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那张铁架子吱呀作响。
郁薇停住话头，连脚也抬不动了。
这声音听着不太对劲。
像是强忍着某一种疼痛，突然有点忍不住了，压不下的闷哼才小心翼翼从喉咙间溢出一些，来缓解身体上带来的苦痛。
她毫不犹豫转身。
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爬到了她的眉梢，挤成一堆。
顾不得掩饰好脸上的表情，郁薇又回到床边。
垂眸看了眼。
此时蒋朝翻过身，整个侧躺在病床上，背对着她。
他微微弓着背，一手枕在脑袋下，压着的那只耳朵红到发紫。
郁薇看不到他的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快步绕到病床另一侧，才看到蒋朝闭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担心，她老觉得蒋朝那张脸，白得几乎都可以去刷白墙了。
什么温阿姨，李阿姨，周阿姨的，她通通不想管了。
郁薇半蹲下来，两手搭在床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他：“是不是身体突然不舒服？”
蒋朝没睁眼，沉沉“嗯”了一声。
郁薇一下子着急起来。
她抬手在蒋朝额头碰了一下，确认没发烧，吊起的心脏悬下来一半。
另一半还在蒋朝那，“那是哪里不舒服？”
蒋朝倏地睁开眼，眸光幽幽看着她。
他在郁薇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话没说完你就开溜。”
“我心里不太舒服。”
郁薇：……
行行行。
苦肉计是吧？
郁薇拍开他的大手，转身背对着他坐下。
她双手抱臂，身上的小香风外套忽然被人从背后扯了两下。
郁薇无声晃了两下肩膀。
身后的那只手没放弃，又扯了扯。
郁薇啧了一声，转头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蒋朝很是受用，如沐春风，这美目一瞪，比老专家开的药还管用。
他保持着手枕脑袋的姿势，一脸委屈：“你都自我介绍完了，我还没介绍呢。”
郁薇默了默。
话题重新被蒋朝引了回来，意味着下午跟沈琮文的冲突又再次被搬到台面上来。
郁薇呼出一口气。
该面对的事情，越逃避该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多。
再说了。
她已经决定要把所有的事都跟蒋朝如实交代了。
临阵脱逃的确有些无耻。
郁薇挪动着屁股，侧过半个身子，低头看着他。
“你想问什么？”
现在蒋朝已经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但只要他想知道了，自己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郁薇静静等待蒋朝的问题。
不料，却见病床上的少年摇了摇头。
郁薇一愣：“没有什么想问的？”
蒋朝反问她：“有什么需要问的？”
“很多啊。”下午跟沈琮文的争执她已然豁出去了，郁薇想也不想，“比如……”
“比如你是重生回来的。”蒋朝打断她，替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郁薇不知道如何接下这话。
大脑一片空白。
她实在没有想到，蒋朝会说的这么直白。
可接下来等着她的，还有那些被活生生撕开的伤口。
蒋朝撕的，是自己的伤口。
“比如我和沈琮文一起死了。”
“还有比如沈琮文刻意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他和你有着别人不知道的回忆。”
蒋朝握住她的手，“郁薇，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真没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郁薇低声喃喃。
蒋朝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的胸腔明明那么宽厚，可郁薇好像可以触及到那颗心脏起伏振动。
蒋朝收起脸上的笑，语气严肃真挚。
“你可以摸着我的良心，听我说。”
“因为不管哪个你，对于我来说那都只是你。”
“那个小时候拉着我的手走过无数个黑夜的郁薇，就算死了一万次，这些都不会改变。”
“而我也不会因此不喜欢你。”
“我的心脏就是因为你而跳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