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朝跟在郁薇的身后，活了十几年，终于知道，紧张两个字究竟怎么写了。
周围是店家故意营造出来的鬼影重重，背景音阴森到令人头皮发麻，那种对鬼怪敬畏的恐惧感却在慢慢离他远去。
此时此刻的蒋朝，眼中只有在黑雾中晃动的后脑勺。
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全都蹭在了少女的肌肤上。
郁薇没有转头，却在黑暗中笑着调侃他，“这么害怕？你的手心都出汗了，好黏。”
只有蒋朝自己知道。
他不是怕。
他是紧张。
紧张到无暇顾及其他，脑袋里只有两人相贴的手，滚烫的温度，粗重的呼吸。
他喉咙干涩，强行压下指尖想穿过少女指缝，和她十指相扣的冲动。
*
那晚回到家，蒋朝站在郁家的院子里，问她：“尚明博找你干什么？”
郁薇坐在秋千上，来回晃荡，“他说喜欢我。”
蒋朝看着少女低着头，双眼直勾勾盯着脚尖，莫名觉得那个小脑袋瓜子格外可爱。
可在听到“喜欢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心脏像是被附了毒的毒针扎了一下，又痛又麻，麻痹了他的呼吸，让他险些窒息。
他握紧了拳头，却装作若无其事，“你怎么想的？”
“肯定是拒绝他了啊。”郁薇想也不想，“我又不喜欢他，干嘛吊着人家。”
“再说了。”
郁薇顿了顿，突然抬起头。
她的眼珠子亮着，连半分犹豫也没有，就像是这些想法早就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已经成为了她整个身体的一部分。
“我要是真的谈恋爱了，你不就成孤寡老人了？”
“你这个人除了念书，什么都不行，还怕黑，怕鬼，怕虫。”
“如果我有对象了，肯定没办法帮你挡住那些妖魔鬼怪了，我们两个什么交情？我才不会因为那些臭男生把你丢下呢。”
空气中，足足安静了十多秒。
蒋朝喉咙微滚，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像他也成了郁薇整个身体的一部分了。
她拒绝尚明博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瞬间贯穿了全身，他的整个血液好似都沸腾了起来， 牵动着嘴角，让他无法矜持，甚至于把整个心意都暴露在空气之中。
果不其然。
他的开心很快就被郁薇抓到。
“你在笑什么？”
蒋朝心跳加速，他问：“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
“那肯定啊。”郁薇笑得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我们至少也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一辈子？
好朋友？
他的心跳好像在此刻停止，不会跳动了。
蒋朝逃命似的离开了郁家院子。
他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怀疑自己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变成只要郁薇说一个字，郁薇笑一下，郁薇看着他，他都会觉得无比可爱？
可郁薇说要和他当一辈子的朋友。
荒唐。
太荒唐了。
蒋朝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己家的门。
迎面撞上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的视线。
温卿言问他：“跟小薇出去玩啦？”
蒋朝像是跑了一趟万里马拉松，喘着气关上了门，“嗯。”
温卿言往他身后看，“怎么这么喘？路灯坏了吗？”
蒋朝摇摇头，转身走进厨房，连灌了两大杯水，那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的心脏终于平缓了下来。
温卿言没看到自家儿子僵硬的神态，手里拿着遥控器，随口问道：“今天又给小薇拍照片了吗？”
蒋朝一愣，“拍照片？”
“我为什么要给她拍照片？”
“那得问你自己呀。”温卿言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给小薇拍照片，还专门放到一个相册里。”
蒋朝一下子跌坐在餐椅上。
那些被他忽略的小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来回播放——
“郁薇，你能不能不要站那么旁边？相机拍不到你。”
“我才不要和郁薇单独拍照，算了，如果她真想拍，拍一张也不是不行。”
“笑什么？我只是觉得郁薇差点在水池里滑倒太好笑了，才打算拍一张下来，方便以后笑话她的。”
“我刚刚就是拍拍风景，我没有偷拍郁薇。”
蒋朝失了魂一般起身，快步朝二楼走去。
温卿言伸长着脖子问他，“你还没说呢，到底去干嘛了？”
“郁薇被人表白了。”蒋朝头也不回，“我只是跟过去看看。”
砰——的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
蒋朝马不停蹄从衣柜里的最角落里翻出一本用牛皮制成的相册。
上头的印花是哈利波特·赫奇帕奇的印花。
他抱着那本相册无力坐在地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郁薇最喜欢的哈利波特。
郁薇用分院帽测出来的赫奇帕奇学院。
他颤着手指翻开相册，每一页开始，都有郁薇的身影。
从一开始的“两家集体照”，到两人的单独合照，最后几页，是他看似随意，却认认真真找好角度的，属于郁薇的单人照。
记录下来的，都是郁薇笑得最灿烂的样子。
这本相册被他藏进了最角落的地方，如同他那一窍不通的喜欢，被尘封在内心最深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对郁薇的感情不太一样。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就问清楚了自己的心。
之前那些别样心思暴露在阳光下后，看清自己真心的喜悦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在初面陌生情感的恐慌。
所有未来有可能面临的问题争先恐后挤进了他的脑子里。
可是郁薇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如果把自己的心意跟郁薇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怎么办？
郁薇说了，至少郁薇觉得他有病怎么办？
郁薇看到了他手里的相册，害怕了又要怎么办？
他还要和郁薇上同一个高中，他不想再也看不到郁薇。
他可以不用要求郁薇也喜欢他，可他做不到再也看不到郁薇。
哪怕他假设的情况只有亿分之一的几率会发生，那他也要完完全全将它们杜绝。
蒋朝合上相册。
这样的话，郁薇不知道他的心意就好了吧？
他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在郁薇的身边。
蒋朝扯了扯嘴角，却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只要郁薇不会离开他，什么都可以。
哪怕他的感情没有回报也可以。
他可以隐藏得很好。
就像他在处理那些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样。